戚寒雨的手裡有刀。
色如銀雪的凋楓刀。
刀身薄利輕巧,刀鋒滲透懾人寒氣。刀刃筆直,只在鋒刃尾端彎出一點弧度,倒有三分像刀、七分似劍。把刀送給他的那個陌生男人說,是當年鑄刀的老匠師年高耳背,將刀聽成了劍,馮京誤作了馬涼,待發現時為時已晚,只能略作補救,要他姑且將就。
戚寒雨並沒有什麼意見。那年他六歲,第一次回刀宗、第一次摸到刀,對刀劍的差別沒有太多概念。只是默默握著這把幾乎與他齊身的「大刀」,感受著刀的溫度,冰涼,卻讓人精神振奮。
送刀的陌生人見他不講話,連忙解釋:「別看這刀形狀是怪,好歹伴我度過不少光陰,而且輕薄靈巧,就算是你來使用,也不至於太過費力。用來挑柴、擔水、晾衣服,更是……」
戚寒雨搖搖頭,只道:「這刀有名字嗎?」
「名字?」陌生人皺起眉頭:「刀就是刀,要什麼名字?」
戚寒雨再度低頭沉默,陌生人道:「要不,這刀的名字就讓你來取。」
戚寒雨思索片刻,吐出二字:「凋楓。」
「凋楓?」
「嗯。」
「凋零的凋?楓樹的楓?」
戚寒雨點點頭。
「為什麼取這麼悲傷的名字?」楓葉凋傷零落,單想著也覺清冷寂寞。陌生人想起從前課堂上打瞌睡時無意間聽見夫子講過的詩句,依稀記得句裡有玉有露還有楓樹……
「玉露凋傷楓樹林。」戚寒雨說。
「對對對,是這句。太好了,你讀過書?」
「上過幾個月私塾,夫子教過些詩詞,這句……我還記得。」
「哦?但為什麼是這一句?」
戚寒雨剛要答話,想了想,又把嘴巴閉上。
陌生人見他似有難言之隱,卻也不多追問。只說:「好,凋楓刀,好名字!響亮!從今天開始,它就是你的刀了!」
戚寒雨忍不住笑起,轉瞬間笑容又淡了下去,將刀雙手遞還給陌生人:「我不能隨便要你的東西,況且,我也不會使刀。」
「我的東西高興給誰就給誰,安心收下便是。沒學過刀那也簡單,拜我為師,我教你就是!」
「可是……」
「沒有可是也不用但是,你老爸那邊我去交代。」不待戚寒雨反應,陌生人伸手從頸後將他一把拎起,另一手按著他的小腦袋瓜凌空嗑了三個頭,笑道:「禮成!」
戚寒雨就這麼糊里糊塗拜了師,瞪大眼睛盯著眼前樂不可支的陌生男人,心道:『這人是誰?我連他名字都不曉得呢,他怎麼知道還得跟父親交代?是了,父親那邊該怎麼交代?』
──不過出趟門幫父親買酒,卻領了個師父回去。萬一父親問起……
戚寒雨的胃痛了起來。
他父親也當真不好交代。
豈止不好交代,他父親簡直氣炸了鍋,劈頭一頓痛罵:「說了不要多管閒事,誰讓你擅作主張!」
父親發火的模樣戚寒雨已經見慣。奇怪的是,這回父親生氣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把矛頭全指向他這位新認的師父。
更意外的是他師父居然能夠嘻皮笑臉,渾不把父親的怒氣當一回事。即使被父親掃地出門,仍得意的表示他會再來。
他師父也沒有食言。自那以後不管是日裡夜裡、颳風下雨,家的附近總能見到師父窺伺的身影。師父也總能趁父親不注意,偷偷將他抱出門教他功夫。
就這麼一次、兩次、三次……起初父親還總是氣呼呼的責罵。時候一久,父親也懶得管了,任由戚寒雨跟著師父出出進進。
晃眼十一寒暑。
戚寒雨隨師父練刀。
聽師父細數武林掌故。
看師父在他受到師門中人欺侮時,屢屢為他出頭。雖然事後師父總是念叨:嫌他太過善良老實、說他太缺乏自信、覺得他只是欠缺一個機會來證明自己。
戚寒雨卻覺得,他能跟父親好好過日子,又有一個照顧他的師父,只要能維持師門和諧,他不必非要出頭。
他忍氣吞聲,事態卻往最糟糕的方向而去。
戚寒雨殺了人。
死的是自己的同門師弟。
當涂萬里的身軀倒落血泊之中,在場內心最受震撼的,恐怕就是戚寒雨。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以師弟的武功,至少也能自保……」戚寒雨所言不差,若不是金刀上的紅緞先打到涂萬里的眼睛,令其全無防備,這一刀不會致命。
他只想救人,而非殺人。
然而錯終究已鑄下,人終究是死了。
冶雲子瘋狂的撲在戚寒雨身上,拳頭如雨點般砸落,用憤怒宣洩失去愛徒的悲痛。他的傷勢不輕,拳頭已經沒有什麼力道。打在身上,卻拳拳痛入心肺。
戚寒雨沒有反抗,也沒有反駁。只是小心翼翼護著冶雲子,怕他身上傷口裂開,自己默默承受責罵。
直到一隻手握住了冶雲子的拳頭,阻止了這場紛鬧。
看到那人,冶雲子冷靜了下來。
因為來的不止是人,那人更帶著一把刀。
那刀象徵刀宗的靈魂,更代表一宗之主的地位。
「師叔受傷甚重。先去醫治吧。」
千金少。
他的手裡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