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裡有刀。
金黃色的大刀。
刀長三尺,寬二寸有餘,刀背寬厚,刀鋒薄利,刀刃通體金黃,光芒耀眼。刀在手,刀柄末端紅緞隨風擺曳如長龍飛舞,端的是威風八面、氣勢非凡。
冶雲子向來十分滿意這刀。由他親手設計的這一把刀。
鑄刀師傅曾提醒過他,若以純金打造兵刃,硬度將不敷使用,只會淪為擺設。他不服氣,以他刀法之精純,最軟弱無力的布疋也能成為殺敵的利器。
鑄刀師傅又提醒他,純金打造的兵器,比之鋼鐵沉重許多,難如一般刀刃揮舞。他不擔心,以他功力之深厚,即便是齊天大聖重逾萬斤的定海神珍,他也有自信駕馭自如。
鑄刀師傅最後告訴他,若以鋼鐵混入部份黃銅,或在刀面鍍上一層黃金,其實也能達到他所要的色澤效果。他對此嗤之以鼻:「鍍金?黃銅?那豈不是弄虛作假!冶雲子一生縱橫刀界,食張天師的米、飲嘯刃峰的水,神嘯刀宗的弟子,難道會是掩耳盜鈴、欺世盜名之輩!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鑄這把刀?」
鑄刀師傅嚇得不敢搭話,冶雲子意氣昂揚,大腳往板凳上一踏,口沫橫飛地說道:「我這樣講比較快,修真院慘案以來,道域暗雲壟罩,陰謀者蠢蠢欲動,值此動亂之時,正是我輩俠道中人挺身而出的時候!要斬破陰霾的刀,怎能不金碧輝煌?要做為表率的刀,怎能以假亂真?要率領刀宗衝出黑暗的我,怎能不光明正大、威風堂堂!」
冶雲子高舉親手繪製的金刀設計圖,圖紙被風高高吹起,陽光灑在紙面上,墨線閃閃發亮,彷彿真有了靈魂、彷彿金刀已然在手。而他旁若無人的自信、忘情投入的演說,彷彿冶雲子三字就是即將率領刀宗一掃頹靡的最後希望。
──『我就是刀宗的塔、道域的光!』
冶雲子眼裡發著光,臉上止不住笑容。他有預感,自己的時代將要來臨。
所以即使當他發現自己根本支付不了純金寶刀的天價,只能向鑄刀師傅的方案妥協時,他的笑容也未曾消逝。
──『刀裡混了些雜質無所謂,我的實力才是十足真金。』
超乎常理的樂觀、毫無根由的自信,令他面對何種困境都能泰然以對。無論是突然其來的道域內戰、群龍失首的師門危機、甚至當他卑鄙的師姪竄謀走他勝券在握的宗主寶座時,他也只是氣惱一時,笑容仍是那般春風得意。
直到現在。
現在。
當他最疼愛的小徒弟對他反刃相向。
他真的笑不出來。
「萬里!你真的要……趕盡殺絕!?」暗夜樹林之中,冶雲子摀著被愛徒殺傷的傷口,狼狽逃竄。
涂萬里手持刀刃朝冶雲子逼近。未脫稚嫩的臉上帶著與年齡渾不相襯的陰狠,宛如索命惡鬼,眼裡滿是決絕殺意。
冶雲子不住後退,倉皇的腳步反映出心底的慌亂,逃命間幾乎摔跌在地。他慌忙、驚怖、鬱憤,但更多是不解,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子,為什麼捨得、而且竟然真的捨得對自己狠下殺手?
『他的心難道不會痛嗎?』冶雲子的心痛如針錐,想問,卻沒有開口。
涂萬里根本不給他機會開口,一刀一刀的將凶器揮向一手拉拔他長大的師父,逼得冶雲子毫無喘息空間。
「請恕徒弟不孝了,師尊!」斷恩絕義的一刀,對著冶雲子的面門斬下。
刀鋒疾落,死生倏忽。
冶雲子傷疲交煎,神志已然模糊。他只感覺到自己要死了,金刀乏力一揮,軟弱的抵抗無情弟子的奪命一擊。
再來的事情他記得不很清楚。
依稀有一道身影闖入。
似乎他的金刀脫手而出,刀上紅緞恰恰甩在愛徒的眼皮上。
朦朧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吼叫。
接著刀光起落,大把鮮血噴濺而出。
但那並不是他的血,冶雲子並沒有死。
他還沒死,所以還能去看。
待他看清楚中刀之人的身份,涂萬里已在血泊中仰天倒落。
依然站著的,是滿天血雨之下一張面色慘白的臉孔。
戚寒雨。
他的手裡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