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0年因父親工作需要,一家搬遷至寧夏圓環。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和哥哥便從抽屜裡的塑膠碗拾取零錢至夜市張羅食物。夜市學區的學童家中自然不乏經營攤販維生,像大名鼎鼎的肉羹麵和下水湯便是我國小同學的父母所經營。同學家的肉羹麵美味極有口碑,但我怯於拜訪她,因她母親太好客,見到我時總不免招呼一碗肉羹麵,見她忙碌地手持大勺子不停舀著滾燙的大鍋,那一碗肉羹麵反而珍貴地讓我羞赧到難以下嚥;另一位家裡賣下水湯的同學更為辛苦,放學丟了書包直接上工,每每覓食經過時,見他不是蜷伏在童軍椅上洗著一桶桶的碗盤,就是隨著客人的吆喝聲點菜送餐。
我所見夜市裡成長的小孩是艱辛的,跟新聞傳言年收三百萬差距頗大,我見同學們或多或少都要幫忙經營攤販或照顧弟妹,身上總沾染著洗不淨的湯漬,偶爾因課堂上打瞌睡、考試成績和作業不如人意而挨罵,但他們甚少抱怨,最常說的話是甚麼時候來我家吃麵。
我最常光顧的水餃店的店員,每次點八顆總多放兩顆,叫我別讓老闆發現,似乎全寧夏夜市都恨不得我快抽高長肉,我幼時的圓潤多半來自他們的滋養,功不可沒。
每當父親較閒暇時,便會帶我和哥哥去圓環。彼時建成圓環尚未拆遷,帶著舊市場的迷亂和喧囂,每每造訪,總讓我聯想到克里特島的迷宮,所幸裡頭沒有食人怪物米諾陶(Minotaur),有的只是龍鳳腿、蚵仔煎、牛肉麵、果汁,外加兩旁柱子貼滿父親喚為牛肉場的海報。她們捲著蓬鬆的頭髮,擦著紅艷嘴唇藍眼影粗眼線,穿著暴露泳衣,在我腦海中總自動將她們幻想為在迷宮中走失被米諾陶吃掉的祭品,此謬想更讓我益發不敢獨自踏入圓環,而我亦未找到入口過,全靠父親牽著我熟稔地來回穿梭。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極喜歡圓環,市井食堂裡單純親切的老味道,那嘶嘶作響的煎油聲,焦黃酥脆的餅皮,飄著蔥蒜或蚵仔的香氣,滾燙氤氳的水氣,全是我童年裡的迷宮樂園。可惜時間向來就是殘忍的東西,建成圓環先遭祝融焚毀,二00三年更因落後殘破,耗資兩億改建成美食館。
我私心專情地認為改了、新了,仍不如舊,湯頭也不同,有些味道是真仿造不來,當然或許是我對老東西的懷舊感讓記憶中的食物更加美味。之後圓環一轉眼又被夷為平地,現今每當看到餐廳標註寧夏圓環時我總忍不住嚐一口,卻再也不是同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