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我和日本室友一起前往保加利亞旅行,目的是參加卡贊勒克的玫瑰節。室友說,卡贊勒克的玫瑰節在日本非常有名,於是邀請我一同前往;然而,這個城市讓我印象深刻的從來不是玫瑰,而是這一個矗立在海拔1500公尺山頭的共產黨大會堂。
卡贊勒克位於保加利亞的中間,除了從首都索非亞(Sofia)開車前往外,每日只有幾班客運從首都開往這座城市。保加利亞不是一個富裕的國家,離首都有五小時車程的地方就更顯純樸了。我和室友搭著客運,經過一些山,無數片草原,終於抵達卡贊勒克這一個小鎮。
玫瑰節是卡贊勒克的盛事,市中心的旅館房間早早就被訂滿了,我和室友兩個人只好預定一間位在半山腰的山中旅館,每天搭乘計程車在市中心與旅館間來回。室友膽大,要不是有她,我一定會放棄預定好的一切搭車回首都索菲亞。她去旅客服務中心要了一支計程車司機的電話,說這個司機會講英文,我們找他載我們上山吧。
司機是一個光頭大叔,說著一口濃厚口音的英文,一邊驚訝怎麼會有兩個亞洲女生要往山上去,一邊講述這一個小鎮的歷史。我們往市郊走,經過一片一片玫瑰花田,光頭司機堅持要靠邊停,讓我們在遊客湧入前跟玫瑰花田拍照。我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計程車是辛苦錢,他肯載我們上山已經謝天謝地了。
重新回到車上後,我們開始往山裡去,光頭司機繼續說著這一個小鎮的故事,因為口音太重我沒有聽懂太多,但有句話卻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說:「玫瑰節的時候絕對不是這個小鎮最美的時候。」大概是因為觀光客湧入,每一個嘉年華的腳本都是為觀光所設計的,那些原本只屬於這個小鎮的慶典都因為觀光客變了調。
我們上到半山腰,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光頭司機開始說起這一座山,他說,保加利亞有很多山,這是他們珍貴的財產;他敬畏山的瞬息萬變,而這也是一個具有療癒力的地方,每當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時就會騎車到這個沒有訊號的山頭(我拿起手機,恩,真的沒訊號)。把我們送到旅館門口後,我們跟他約定隔天的時間,讓他直接來載我們。
隔天就是玫瑰節了,室友滿心期待著中午要舉行的大遊行,沒想到這場大遊行帶給我巨大的痛苦。這場遊行舉辦在卡贊勒克的主要幹道(對,只有一條),旁邊排滿了座位,那是給觀光客坐的。所有的居民都成為遊行中表演的角色了,每一個人扮裝、走在隊伍中向觀光客揮手。我感覺自己剝削了這個城市裡的居民,我與他們共享這些原本應該私密的慶典,那些觀看、那些演繹給觀光客看的環節,都讓我深深地痛苦。
因為太不舒服了,我一個人躲到廣場的長椅上喝咖啡,等待遊行結束。那天我們早早回到山上,為隔天返回首都做準備,光頭司機說,今天時間很早,我帶你們去看共產黨遺址。原來共產黨遺址就在同一座山上。
我們在濃霧中往更深的山裡開去,到了山頂後濃霧散去,我看見這一個巨大的、飛碟形狀的建築。保加利亞深受蘇聯影響,冷戰過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有共產黨統治,而這個巨大的建築是共產黨宣示權力的手段。
讀過馬克思的共產思想,也了解共產制度被許多統治者曲解剝奪資源的手段,而所有的中歐國家都深受其害。然而,直到看見這個大會堂,我才知道為了宣示權力,真的甚麼荒謬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大會堂的建築已經幾乎成為廢墟,保加利亞政府也沒有餘力將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方整理成博物館,只是任由它在山頂凋零。因為這裡曾經是廢墟探勘社群熱門的探索景點,保國政府特地聘用保全人員24小時看守著,我想這又是另外一種荒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