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成長路01出生半年差點淹死 無錢醫治父左眼瞎

我出生於民國四十八年台北市大同區，由於當時整體社會不景氣，父母的工作斷斷續續，母親產下我不久後便要做家事、打零工，沒有辦法坐月子，僅大阿姨買了一隻雞給母親吃。

母親是在台北出生，小時候家境不好沒錢讀書羨慕人家可以讀書，要幫忙家計，曾凌晨去採茶葉，摸到蟲，很害怕。在16歲時(應是虛歲，大約民國29年)，跟朋友從台北大同區走3小時路到新莊「大眾廟」求大眾爺保佑失聯數年的大舅平安回家，因大舅自己一人搭船要去海南島做工，就數年沒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聽到有人帶大舅的話回來，大舅被海南島軍警抓土匪時當做土匪抓去關數年，被判死刑，關到皮包骨，交代人說台灣有一個妹妹還沒嫁人，要完成此事。由於聽到有人帶話，知道大舅命在旦夕，外婆跪在門口求老天保佑，母親走到新莊求大眾爺保佑。不久聽說判官看大舅不似壞人，判無罪釋放，因身無分文，像乞丐一樣流浪，搭船到基隆下船時，有人丟一跟香蕉給大舅，不然可能餓死了。

母親曾經在日據時代被空襲炸彈炸傷，一粒米大小的碎片從母親背後鑽入再鑽出，被鄰居戴清琦先生載去鐵路醫院，鐵路醫院沒有藥可醫治，再載去西河外科，開刀抽出許多膿，因此身體本來就沒有很強壯，加上沒有坐月子，身體變得更虛弱。

在我出生半年左右，遭遇八七水災。在水淹到大人半個身高時，父母冒險將我抱出，情況甚為危急。五歲時，又經歷一次大颱風淹水，全家緊急逃命，最後水淹至接近二樓的高度，經過好幾天才退去。當時大家都沒有東西可吃，鄰居游泳去找到小一塊有點臭酸味道的粿，給弟弟吃，因他只有大約兩歲，怕他餓死，可以想見我也是非常饑餓的渡過好幾天。

當時工廠大多倒閉，工作不好找，父母只能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家裡無法吃的太營養。弟弟出生後，生活越發艱難，母親還記得因為付不出房租，被屋主嘲諷，屋主來要房租，要不到，把家裡鍋蓋摔到地上，母親害怕得不敢去幫人家煮飯賺錢，很難過。工作不順利並且不常有工作，精神也不好，母親記得弟出生不到一個月，有次父親在工作沒注意，泡牛奶給弟喝，弟用舌頭頂出來不喝，父親自己拿起來喝，才知道是泡到洗衣粉。有次母親生病不舒服，沒錢買藥，沒錢看醫生，拜託某一診所來幫母親打針，叫了沒有來。台北橋頭文山堂醫生，母親並沒有找他來幫母親打針，醫生聽鄰居說母親生病沒錢看醫生，下大雨，自己撐傘過來幫母親打針，這一件恩情母親後來過了50年都一直記在心裏。

後來大阿姨叫我們去她家住，幫忙母親照顧我與弟弟，讓母親可以去做工賺錢，有時我開飯的時間還沒到，表哥表姐還沒吃飯，因為我肚子餓，大阿姨先盛一碗飯給我吃，我蹲在水井旁雞舍邊吃，表哥表姐進來也不會打招呼；弟弟大約兩歲有時肚子餓偷拿食物吃；有一次大阿姨一支雞腿藏在我睡的床頭要給我吃，我太老實，看到雞腿我也不知道是要給我吃的，一直放到發臭才被發現。因父親工作也收入低，常是一家人都在大阿姨家吃飯沒有給點錢。大阿姨家並不富有，大姨丈比較早就過世，大阿姨辛苦扶養六個子女。某次，表哥們剛好因故談到我們在他們家白吃白住，其實講話時候並沒有惡意，只是拿來當笑話說，剛好給母親聽到，心中很難過，為了爭一口氣，在過年前三天母親搬走，表哥們被大阿姨罵了一頓。搬家後的房東孩子智能有障礙，有次把弟弟從椅子推下來，摔得哇哇大哭，讓母親非常生氣，為了讓我跟弟弟在母親去做工時，有人可以照顧，母親一早把我跟弟弟帶去大阿姨家，晚上再去帶回家，母親背上背著弟弟，手牽著我的手，從三重市走過台北橋回到大同區，走在橋上燈光不是很亮，怕我不小心走太靠近橋邊會掉下去，走太靠近裡面會被車子撞到，慢慢走小心走的回家。我們家經常是吃不飽的，一年中唯一次吃飽飯的日子，是每年一次的三重大拜拜，大阿姨叫我們去她家吃飯。由於家裡沒有牛奶給弟弟吃，他的食物便是沖很稀的米碾粉，而我，雖然是吃母親的乳汁長大，不過由於母親營養不足的因素，乳汁也不是很充足。

每天早晚來回把我跟弟弟帶去大阿姨家花費許多時間，於是父母出外工作，弟弟就託給雜貨店老闆娘帶，我則是因為年紀比較大，便獨自在家，自己跟床玩。偶爾會有鄰居過來探望我，不過大部份的時間我都見不到別人，文化刺激也相對缺乏。

當我感冒了，父母沒錢帶我就醫，只能吃一些民間草藥治療，遇到比較嚴重的狀況，在小兒科打工的鄰居太太便會帶我到小兒科，騙醫生說我是她兒子，藉此免費看病，至於用藥品質則無法顧及了。

因為家庭收入微薄，所以我與弟弟從小就得幫忙賺些零錢。小學時，二舅賣魚蝦，時常會找母親、我和弟弟去幫忙剝蝦殼，每次大概一小時。有些人問我會不會覺得辛苦，我沒有特別的感受，只是覺得，既然要做，就以輕鬆的心情去做，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相較於我常常在家，弟弟很小就同母親外出賺錢，好比出去撿酒瓶做資源回收、到圓山賣舊報紙給賞月的人等等。

國中時，父親的左眼突然覺得不舒服，隔天左眼便看不見了，醫生推測可能是罹患急性青光眼，需要手術治療，費用為一萬元。這在民國六十年左右是一筆很大的金額，我們平常連三餐都吃不飽，勉強度日，自然是無力支付，於是父親放棄治療，左眼就瞎了，只剩右眼視力，工作上更不方便。自此，父親就沒有去工廠做皮鞋師傅，改與母親一起賣豆漿，每天三四點即需開始準備，方趕得上清晨人們運動的時段。

可能是賣豆漿的地點不佳，收入不是很好，於是父親轉而看顧停工之工廠。在我出生前，全家只分租一個房間，很擁擠，工廠的空間比家裡大很多，於是成為我與弟弟玩耍的場所。工廠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是鐵鏽的黃褐色，為了節省家裡用水，我們買明礬放到水裡，讓髒東西沉澱後，加熱煮開，當成飲用水喝。一段時日後，老闆把工廠賣給別人蓋房子，於是，父親改在路邊修理皮鞋，不僅風吹日曬，沒有固定攤位的父親，還時常被擺攤處的屋主趕來趕去。

付不出房租時，房東趕人；迎娶媳婦時，房東趕人；因此，探聽到更便宜的房間時，我們就搬家，印象中，我的家庭四處漂泊。搬家時，除了經濟因素，母親日據時期的躲空襲經歷也造成她難以丟棄任何東西的習慣，有些人看到我們搬的東西比他家裡丟掉不要的物品品質還差，便揶揄我們是「乞丐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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