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閱讀的經驗裡,存在著各式各樣的感受,有讀來胸口澎湃,巴不得學著先聖先賢拋頭顱灑熱血的激動,有的牽引心裡最底層最不願被碰觸的那個角落,讀畢又怨是誰多事種芭蕉的無奈。
「作家的料理店」這本書反而什麼都不是,嵐山光三郎平鋪直敘的告訴你,夏目漱石如何在留英回國後,在神田淡路町一爿家族經營的小店裡享受著存在他記憶裡混合著故鄉與英倫風味的西式什錦炸物。 森鷗外如何精通東京高級料理店,駐足於上野的蓮玉庵,甚而把「在蓮玉吃蕎麥麵是一種奢侈」寫進小說<雁>裡。
這不僅僅只是記錄名家與料理店連結的故事,嵐山的筆觸與描繪,在平實中讓你也產生對這些名人逸事的共鳴。
在他描繪谷崎潤一郎與濱作的這一篇中,他描繪著谷崎聽聞江戶人吃著寒酸的低等魚鮮還不著誇讚時,谷崎說道:
「我感受到一股微寒竄過全身,想到在這之下隱藏著東京人的膚淺,我悲傷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書中描繪「川端康成與銀座Candle」這一篇時,嵐山是這麼描繪川端康成與三島由紀夫的關係:
“開店當年,川端康成帶著二十五歲的三島由紀夫前來用餐,店內吧檯厚的牆壁上至今仍掛著兩人的簽名。當時川端五十一歲,自該年十二月起在朝日新聞開始舞姬的連載。”
“他買的時候或許做夢都沒想到,這間逗子濱海公寓,將要變成在他七十二歲時以瓦斯自殺的地方。
川端在逗子濱海公寓的個人房間,喝下威士忌和吃了安眠藥之後,啣著瓦斯管自殺。在他自殺兩年前的十一月,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川端當時擔任他的喪禮委員長。“
“三島之死,成為加速川端走向死亡的引信。”
這對亦師亦友的文壇巨擘有著明瞭彼此的敏銳觀察。
“川端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孃>被視為青川小說…中略…三島由紀夫曾經一語道破:「在<伊豆的舞孃>結尾的『甜蜜的舒暢感』,怎麼會是種抒情?這明明是一部反抒情的情緒。」
讓我們看看在這部小說的最後川端康成是怎麼寫的:
“「不論別人如何親切地對我,我都懷有一種能夠非常自然地接受他人好意的,既美麗又空虛的感受。」「那感覺好像腦海化成一片清澄的水,一滴滴地溢出,到最後什麼也不剩的甜美舒暢。」
這種「甜美舒暢」被三島當作是「反抒情的情緒」“
而這爿開在銀座的銀座Candle是我年少時曾誤打誤撞走進的店家。 想著年少的我,走進這家賣著歐風日式食物的店時,渾然不知我曾與彼時視為偶像的三島由紀夫在同一個場域有所連結。
“孤絕的食客親身體會了悲傷之味,將世間冷暖吞進他傲慢的胃裡消化”,這嵐山光三郎的文筆。
在談到吉田健一與Luncheon時,那鏈結的強度更是繃緊到急急的、囫圇吞棗似的把這一篇讀完。
“從二樓的窗戶,可以看到靖國通的路樹及舊書店街。買完舊書坐在Luncheon,是最幸福的時刻,時間緩緩地流過。“
“有許多文人會不時前往,不可能到了現在還想要把店名隱藏起來,終於我也將自己寄身於吉田健一式的悠閒時光中“
神田神保町是約莫二十五年前我在日本實習時,駐足一個多月的地方。 那個空氣中飄溢著舊書氣味,透過這段描述彷彿自己亦寄身於吉田健一式的悠閒時光。
這是一本穿越時間與空間的讀本,平實的把大師們曾經駐足的場域與大師們的生平悄悄的連結,而身為讀者的你會徜徉其中,彷彿妳也停駐在那個無比熟悉的餐廳,那個帶著溫度的座位,親炙大師們的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