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內洛蕾視角
——故事開始的第一天
黑色的煙霧將我包裹其中,無法掙扎,用盡全力也只能喊出一聲:
“父親。”
這一聲並沒有幫到我什麼,除了換來一個冷漠的眼神,再就是……
被拋入地獄之火。
地獄之火在身體表面蔓延開來,看著火焰外那雙陰森恐怖的公羊角,我再也問不出“為什麼”了。
反正也不會有回答。
我這個女兒,從選擇逃出地獄的一刻開始,有或者沒有,都不重要了吧。
皮膚一寸寸裂開,又一寸寸癒合,融化於火海之中,再凝聚回我的身體。
若是一千年前,我就死在火海裡,也不需要這樣反反復複受折磨。
在這沒有盡頭的焚燒當中。
死不掉。
卻再也見不到他。
焚燒越來越劇烈,焦灼的痛感把我推得站了起來。
火焰瘋狂地從皮膚縫隙往裡鑽。
又蜂擁著從我口中噴湧而出,沖向幾十米的高空,形成一團妖嬈美豔的煙花,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焚燒我一千多年的地獄之火,居然就這樣消失了。
可是從心臟,到喉嚨,乃至嘴唇,那種灼燒的痛感依然停不下來。
我再次倒下去。
又一個瞬間,似乎能動了,掙脫黑暗的束縛坐起來,眼前朦朦朧朧地出現木質的床白色的紗,微弱的光透過雲層,從看臺透進寢殿,仿佛是熟悉又溫暖的家。
但是身上好像還在燒,心臟痛得仿佛漲了起來。
一雙手拉住我,看不清是誰。
琊柏。
心頭不自覺喚起這個名字,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掙脫開那雙手,撲向床另一側的妖精。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琊柏不在寢殿。
所以從地獄之火中逃出來後的三千年,只不過是我腦海中的幻象。
從來就沒有家,也沒有劫後餘生。
一切都只是無盡地獄中看不到盡頭的夢。
粘膩的汗水濕透衣衫,孤獨讓我的身體跟著心臟重新陷入疼痛。
世界重新陷落回望不到邊的黑暗。
地獄,沒有出口。
一道光打在地獄的邊緣,穿越世界屏障,帶來一段天籟之音。
黑暗,終於碎了。
我放鬆下來,慢慢能聽清周圍的聲音。
那雙手依然在搖晃著我,同時不停地喊:“王后,王后你醒醒,王后!”
原來是魅藍。
一滴液體從眼角落下去,濕濕滑滑癢癢的,進到嘴裡還有血腥味。
沒關係,一個夢而已。
只要這三千年的生活不是夢,這樣一點小小的掙扎,又有什麼關係。
那雙手又搖晃幾下,停下片刻像是做著什麼心理掙扎,鬆開我。
我的手落在她手腕上。
魅藍緊張的聲音傳過來:“王后,您終於醒了。剛剛是心火又痛了嗎?現在沒事了的話,需要魅藍去叫國王嗎?”
眼前出現半精靈大大的咖啡色眼眸,滿滿的擔憂蘊含其中。
我撐著她的手腕坐起身,搖了搖頭:
“不是,就是……被夢魘住了。不要驚擾琊柏,晨會之後他會來的。早飯前,我想先洗個澡,睡衣都濕透了。”
琊柏出征歸來後,我的心火疼得太厲害,甚至有些……有些心慌的感覺,總是怕那些不好的事情又回到我們身上。
但是光明,才是永遠不會遲到的東西。
我看向寢殿西側突出的圓形看臺,目光掠過一旁薦語神樹粗壯的枝椏,飄向更遠的地方。
我看不到瑟芬妮。
但是我知道,她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唱著歌。
日光刺破雲層的一刻,這只銀發藍尾的美人魚會從北側的達克湖一躍而起,落在廣場中央的石臺上,湖畔柵欄垂著的水晶珠簾隨著她的歌聲飄蕩,把愛傳遞向王城每一個角落。
包括我心裡。
每個清晨,都是她的歌聲伴著我,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
魅藍垂了垂眼,起身準備去忙。
從前發生類似的事,她最後都會不自覺地長籲一口氣,今天雖然放鬆了一些,明顯還繃著什麼事在心裡。
“魅藍,”我又叫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你的狀態不太對。我說過,有事不要瞞我。”
魅藍側開頭,逃避我的視線。
事情仿佛並不簡單,我又問了一次,這個孩子,並不怎麼會隱瞞。
雖然我的記憶中,仿佛認識那麼個生物,謊言刻在了靈魂中。
不太記得她了。
“就……”魅藍斟酌了好一會用詞,“王后的食物,又添了……添了新成員。”
我是吸血鬼,以吸食其他生物的血為生。
不過與普通的吸血鬼不同,我的血是熱的,所以我不喜歡喝中心血庫的血包,琊柏便幫我蓄養了一批生物做食物。
為了在臣民心中有個好的形象,我從來不殺生,也從不強迫任何生物。
除了定期來讓我吸血以獲取報酬,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不願意繼續下去了也可以隨時離開。
按道理,魅藍不應該是這副表情。
我只能想到一個理由。
“是妖精吧。”我不是在提問,因為也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魅藍沒有回答,仿佛是在想要怎麼勸我。
所以我繼續說下去:
“今天就送走。在薦語神性之國度吸食妖精的血液,貴族早晚還是會對琊柏有意見的。我不想他為了我,承擔更多了。”
姐姐也好,國度的其他吸血鬼都好,同樣不可以吸食妖精的血液,即使是平民妖精。
哪怕他們身上的木系魔法,更能滋養我這個被壓制的五行之火。
因為妖精,才是這個世界的主。
“可是國王一番心意,他也是擔心……”
我打斷了魅藍:“沒關係的,剛才不是心火疼。而且……如果換做是莫巴薩為了你做這些,你也是會拒絕的吧。”
魅藍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懂得如何說服我,甚至不知道如何不被我說服,只能低下頭施了個禮,表示會按照我說的做。
隨後她快速擦了擦臉,披上海獅色的斗篷。
斗篷襯托出半精靈纖細嬌弱的體態,不高不矮,伴著身旁高高舉起的死神鐮刀,又顯露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形象。
像個專業的近身侍衛。
我吃完早飯還等了很久,琊柏才來。
他站得遠遠的,生怕靠近又引發我心火疼痛,銀色的眼眸卻一瞬都沒有離開我。
找妖精來給我吸血,他也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我們在一起,畢竟是違反了薦語神性之國度異族不能通婚的禁令;五百年前,我親眼看著違反禁令的獸人,被天堂打下的雷燒成灰燼。
雖然琊柏得了神的眷顧,我們不會遭天譴,卻也不代表完全沒有懲罰。
水火不容,就是了吧。
三千年了,快要覺醒的五行之力在我們之間築建的鴻溝,會不會越來越大。
我咳嗽了一聲。
琊柏來不及思考,急忙過來扶我,碰到我的一刻又像是被燙到般縮回去。
我反手拉住他:“我沒事。”
琊柏顫抖著攥緊我的手:“我跟神說了,不出征了,想到辦法前,都不出征了。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我可以陪你出征,”我摸了摸琊柏的臉,聲音更小了,“也可以和你一起對抗我的父親。”
至少,我還會一點點讀心。
雖然與父親相比,不值一提,連記憶中那個朦朦朧朧的生物,都比不上。
或許,我只能讀到那些想告訴我的話吧。
也不是全能讀到,比如琊柏,我們兩個多努力,也聽不到他的心聲。
琊柏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如果很不舒服的話,我可以讓好爾德來……”
那個手握五行之木的人類公爵?
“不要,我不要。”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再怎麼樣也是男性,我沒見過也不想見。琊柏,我再適應適應就沒事了。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還在這裡,好不好。”
琊柏遲疑片刻,沒再說什麼,起身抱住我。
我想起剛到薦語神性之國度的時候,比現在的狀況糟糕多了。
那是將近三千年前,沒有魅藍,西爾維亞還沒有把星見的能力轉給姐姐,我沒有蓄養生物,中心血庫沒有建立,瑟芬妮也還不在達克湖。
生命中的第一包血,是西爾維亞帶給琊柏的。
(《薦語神性之國度》 連載中)
白鹿青涯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