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與傲慢

睡前，他總算鼓起勇氣點開袁姊的未讀訊息。
「你被客人在GOOGLE評論區投訴。」

賣場新評論：【收銀員視線猥瑣，結帳態度不佳。】一顆星於九個小時前。
賣場回覆：【非常抱歉造成困擾，我們會對員工進行嚴正的督導】

袁姊甚至頤指氣使的傳來訊息：「要不是有我跟老闆求情，你早就被FIRE了。」

「媽的！」他氣到把手機摔到床尾的棉被裡，不願接受所有的批評指教。
但一想起下午的情境，他的心臟還是不爭氣的激烈跳動。

事情是這樣的，他上個月錄取進一間位於郊區的生活用品大賣場，今天輪到他值中班。由於他忙著手邊快完成的藝術創作所以出門得倉促，白襯衫是皺的、褲子穿舊的，及肩長髮毛毛躁躁還來不及綁起。檔車飆到賣場時剛好有路邊車格釋出，他才得以及時打卡上班。

喘吁吁的在主管到賣場前站進收銀台，早班同事蹲在收銀台下點鈔，順便調侃他看起來簡直是個吸毒犯。

「什麼吸毒犯？你不要亂說。」他睜大甲狀腺亢進的凸眼，同時遭放大的熬夜痕跡的確嚇人。好險有口罩罩住。

倒是同事一貫輕浮的態度配上吊兒啷噹的談吐、低到不行的笑點，同事才應該是個大麻成癮患者。他這麼想著。

兩人交接了收銀位置，同事就去茶水間吃午餐了。他驗收鈔票的手指沾染氧化幾日的銹紅色顏料，粗糙的死皮乾繭摩擦著鈔票的紋路刮出紅苔。雖然他因為熬夜幾日而不自覺手抖，但點鈔這件事做起來其實挺紓壓的。

然後袁姊就從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進賣場。他敢打賭，她橫背著的包包裡面沒裝任何東西。

「袁姊好……」他聲若蚊蚋，暗自祈禱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誰知袁姊一個凌厲的目光掃來，對著他就是一頓痛罵：「你沒看到人啊？不知道有人進門就要招呼？」

事實上即使賣場空無一人，袁姊仍會以服務練習為由，要求底下員工將她視為客人尊敬對待。

「對不起……」他快將檯面下的雙手搓破皮。

「只會說對不起，沒看你真的想改進！」她嗤聲路過收銀台。

袁姊擁有明顯外配二代的濃郁輪廓，是個三十幾歲的單身年輕女子，但衣著妝容卻透露出上個時代的一絲不苟，讓人有回到八零年代的錯覺，再配上一張總在下垂的薄唇，從裡到外的不敢親近。

他也無法欣賞她的為人，像極了他學生時代最看不起的投機者。像是誰都明白她一進門敢大聲喝斥他，是因為知道這個時間點賣場不會有多少客人；或是她明明上班經常窩在小房間嗑瓜子，卻敢打著管理者的評量義務在老闆耳邊嚼員工舌根，留去全憑她一人。

遇到這麼糟的主管大可不必做下去了吧？偏偏他投了好多履歷只上了這間。他需要工作來溫飽，先求溫飽才能實現夢想，所以他會繼續忍耐她的無理態度。

「袁姊今天揪水欸唷！」拿著手搖杯從茶水間走出來的早班同事，拋來輕浮的問候。

「好好做你的代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從離收銀台不遠的貨架間傳來。

看見遠處同事對自己的擠眉弄眼，出自同性間的心有靈犀，他趁她調整貨架擺設時瞄了過去。

從收銀台看去，她高高扎起的馬尾蓬鬆，絲絲胎毛正覆蓋著纖細的脖子，屬於女性的背部線條誘人；穿著一件合身的棉質短袖，腰身線條柔順；橫垮的包包遭甩在身後，胸前因此勒出了雙乳的圓弧；合身的低腰黑褲站起時緊貼渾圓的臀部，蹲下則展露綺麗的粉紅蕾絲……她的長相雖然無趣，但身材確實豐滿勻稱。他生理與心理都升起異樣。

「看什麼看，客人要結帳啦～」傳來同事不知道閒晃到哪的調侃。

袁姊聞言向他投來凌厲的目光。

他著急轉頭，不小心將客人放在收銀台的幾瓶飲料都碰倒在地，他邊道歉邊結帳。嚼著檳榔的客人沒說什麼，卻留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因此漲紅雙頰。

「你都來一個月了，怎麼做事還這麼散漫！」她走回收銀台，重重的敲著桌面。

因為她的靠近，也因為自己犯的錯誤，羞愧的血液瞬間衝上腦門，他的臉變得更紅了；因為她的靠近，也因為自己前一刻的綺想，小頭充血的部分暫時消不下去，他的手放在下方遮擋。

「等一下……你聞聞看是不是有奇怪的味道?」她皺起眉頭，對著四周嗅聞。

「嗯？我、我沒有聞到什麼味道耶……」這間賣場除了舊式廂型冷氣噴出的霉味，應該沒有其他奇怪的味道吧？還是是他穿著舊衣的味道？她靠得好近，他真的好緊張……

「蝦咪味？愛情的味道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從哪冒出的白目同事神來一筆，惹得兩人尷尬。

「噁心！我今天會牢牢盯緊你們兩個的！」對他們說完狠話，她紅著臉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你不錯喔～袁姊也敢肖想～」

「白癡喔，誰會喜歡那種人。」他粗魯的推開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同事，心中餘騷不止。

「可憐你找不到工作才用你，不然這麼爛的履歷誰要？態度還這麼消極……」她等待電腦跑完這幾天監視器影片的預覽，一手戳著他履歷上的大頭照洩憤。

透過監視器打量他，雖然皺的襯衫、皺的褲子，但隨意綁起的亂髮配上他的凸大眼睛居然有種病態的美感……她想起那句曖昧的預言，止不住泛起全身的雞皮疙瘩。

身為賣場的管理者，她應該可以稍微瀏覽監視器畫面吧？畢竟剛才發生了對客人不禮貌的事件，應該要正視錯誤予以改進。她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她悄悄鎖上門，將影片時間軸拉到她進賣場開始撥放。然而她的觀影心情卻從小心翼翼的羞澀轉變為疑惑，然後再從了然的訝異轉變為惱羞成怒。

「幹！變態！」氣憤難當又害羞到無法當場發作的她，環抱住自己的身體，漲紅了臉。

於是，她衝動的在評論區佯裝成憤怒的客人，留下對於視姦的指控。

睡前，她反覆想著那句曖昧的預言，對於感情生活空白了三十幾年的她，那句話無疑更像是種詛咒，纏繞在她的腦海。
她決定為兩人可能發展出的關係圓場：「要不是有我跟老闆求情，你早就被FIRE了。」
他會因此對她保有好感吧？

看著還未被讀取的通篇訊息，她忍不住心中的春光旖旎，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