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十一合集（三）－國淵與學界】

「國淵」，字子尼，樂安人士。

我小時候還以為鄭成功的全名叫國鄭成功咧。

樂安是山東靠近渤海灣的地方，國氏基本上就是姜姓的分支。因為被周天子封為「輔國正卿」，所以拿國來當氏名。原則上就是「司馬」氏那種套路。

國淵，是鄭玄的弟子。

鄭玄的弟子當然很多，會在開頭著名的大概只有國淵了，感覺有戲。

之前聊過，鄭玄本身是「扶漢人士」，但他的學說，卻被「反漢人士」大幅利用。要注意的是，這個「漢」代表什麼。

鄭玄想要匡扶的是漢室，但當時董卓執政，所以後面大家反的董卓所立的漢（獻帝）。

一開始，董卓召鄭玄，不去。接著陶謙也召鄭玄，鄭玄就去了。什麼意思？大師表明車馬，他也反董。

當然，有一部分也可能是為了逃難。

孔融治理北海的期間，遭到黃巾賊亂，這大家都知道。他無力抵抗，大家也知道。其實也不完全是孔融個人無能，青州黃巾賊就是那麼又強又亂，這也一定有更多戲。

很多青州人在當時，就紛紛走避遼東。

國淵跟邴原和管寧一起走的。後面這兩個名字，應該比較多人知道：在華歆的故事裡會出現，管寧就是跟華歆割席絕交的朋友。

順帶一提，除了華歆之外，這三人都是魏書十一。不要看平常三國遊戲故事都不太提華歆，他算是位極人臣，一等一的大官。特別在曹丕執政下，三公跟偉人幾乎是同義詞了。

此外，太史慈也是曾赴遼東的一員，而且他跟邴原是相熟的。只是太史慈最早回去救孔融……太史慈跟他們離開的原因不同，這裡不要再拉遠了。

就說這個青州，目前已知的脈絡是這樣。

黃巾賊亂，然後公孫瓚進佔，這時期劉備就在青州，曹操則在兗州爭霸。不久，曹操在兗州收服青州黃巾，進攻徐州，然後劉備下來支援徐州陶謙，從此次元刀割裂公孫瓚。

這時候，鄭玄又遠走冀州了。

相對的，國邴管三人接下來的記錄，都是「曹操徵辟」。有感受到一絲絲大家的政治立場不同嗎？管寧傳把立場寫得最清楚－－這一票文士，是認為「公孫度令行海外」，所以大家一起過去的。

烏托邦，亞特蘭提斯，隨便你怎麼說。

朝廷無能，人民作賊，軍閥相殺。老師欲扶漢亦無力，前往海外理想國就是一個選擇。

基本上，他們回歸中土的時間點，就是曹操已經完成河北平定。證明了新的朝廷，有足夠的能力「討服不平」。也就是「公理正義」可以伸張的時間到了。

管寧傳說，特別是曹操徵召管寧的時候，公孫度的兒子公孫康把詔命壓下來。這主要是強調，管寧是眾人之中最頂的，不過時間點也就因此可以得知。

此外還有一個很重要很棒的線索。

管寧這群人「敬善陳仲弓」。那就是陳群的阿公，陳寔。

太棒了，歷史的軌道接上了，巨輪開始轉動。

五年前的舊文，【士族大夢想家：陳群】（僅收錄於FB）裡頭，我就注意過：陳群跟荀彧有「功能性」上的類似。所以一直到曹操晚年，陳群才獲得重用。並且，陳群就是曹丕四友之一。

上次魏書十一聊涼茂，也注意到那人跟曹丕私交甚篤。曹丕四友的擴大版，叫做八友，涼茂則屬於八友。

陳群的人脈勢力，跟荀彧的人脈勢力，將會畫出「曹丕跟曹操」的異同。

後面路還很長，我們先回到國淵把他看完吧。

國淵很順暢沒有七七八八一堆的回到中原，給曹操當「司空掾屬」。在朝廷或公府議事，國淵總是「直言正色」，也不會在結束後跟人家私下勾搭。

這種人，曹操怎麼用？

曹操要他去新創事業部：屯田。

你知道，放他跟老人在一起，那就是吵翻天。要他隨軍出征，被將軍們殺掉的機率基本都是挺高的。相對來說，新創事業一定有很多思慮不周或執行困難之處。如果讓因循苟且、虛以委蛇的人來處理，最後一定是失敗告終。

國淵也不負曹操的期望，屯田哪邊好哪邊不好，有什麼難行之處，國淵都一五一十上報。執行上更是親力親為：自己去田裡看百姓的情況，計算人力，調整規則。

「五年中倉廩豐實，百姓競勸樂業。」

欸提醒一下，本傳基本上都是報喜不報憂，所以也不用真的想得百姓安居樂業。其實我們當老百姓都知道，上官親自來巡視你就說真話？又不是《報告班長》。

但生產數據能不能假？曹操一天到晚打仗，這作假感覺不太行。

陳壽也知道你懷疑，就附了一則故事。

那是說曹操去跟馬超打仗的時候，河間那裏有田銀、蘇伯造反。平亂之後掃捕餘黨，身為「居府長史」的國淵寫報告跟曹操說，這些人只是被牽連，不應行刑。

同時，國淵的報告書上，殺死的叛軍人數，異常的少。

原來當時的慣例，是「以一為十」，繳一個首級要報「殺敵十人」。但國淵用一對一，一個首級算殺敵一人。

曹操問他，為什麼要這麼作？

國淵表示：「以前漢朝在討伐蠻夷，為了讓百姓振奮，都會浮報數字。今天河間是我們的國家領土，殺的數字越多，不就表示反對我們的人越多嗎？」

欸不錯喔這個屌，於是曹操就讓國淵去擔當「魏郡太守」了。說多不膩，這是魏國的天龍郡，不是隨隨便便可以上的位置。

不過，這故事自然有背後的意義。

因為曹操出征？平亂的總指揮不會是國淵。

而是五官中郎將、丞相副……

曹丕。

田銀之亂散記各處，可以組合出一個曹丕故事來，有空再作。

而請不誅餘黨的，其實還有程昱。程昱先擋了曹丕，國淵又寫報告給曹操，才完成了這一整套操作。有意思，所以程昱很可能也是「曹丕體系」。他給曹操罷官，曹丕幫他復職，大致來說沒毛病。

而在進入國淵傳最後一段之前，要複習一下。

曹操奉迎天子，打敗袁紹，來到他政治人生的第一個高峰。然而赤壁敗戰，又把他打入低谷，更在討伐馬超之前，作了《讓縣自明本志令》。

大漢丞相都得把封地讓出來，這看不穿是政治鬥爭後的屈服就不要談了。

天幸馬孟起作了個球，唉，認真說起來，馬超就不是傻傻的突然叛變啊。講白了，朝廷正在打壓曹操軍派勢力，如果馬超擊潰曹操，那下一個大漢丞相肯定要姓馬的。

正所謂「反曹不反漢」，馬超這臨門一腳到底是沒能射入。反而是曹操再次確立了「大漢不能沒有曹」的地位。

「十七年春正月，公還鄴。天子命公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劔履上殿。」

建安十八年，曹操封魏公。

國淵傳的最後一段故事，沒意外就發生在建安十八年，曹操封魏公後。可想而知，曹操怕再次翻船打鐵趁熱的鞏固地位，引起了許多人不滿。

「時有投書誹謗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

就是說開始有一些黑函出現，靠北曹操。曹操想要查出犯人是誰，國淵就來出點子了。

首先，國淵秘密扣留黑函。

身為大學者，國淵看了看就知道，這很多內容都是引用《二京賦》來著。這是張衡的作品，侯風地動儀那個沒錯。基本上就是司馬相如那套「答拉崩八」寫法，在極盡所能的描寫與敘述文中，隱晦的表達一些意見。

張衡的內容就偏向：西漢（西京）有很多不好的過去，而如今的東漢（東京）才是好棒棒。可想而知，黑函就是把那些「壞案例」拿來比喻曹操了。

欸，那個「答拉崩八」寫法，書讀得少點都看不懂裏頭的字啊。

於是，國淵笑了。

國淵找來他的郡功曹，說：「魏郡是一等大郡，如今又是魏國的前驅，沒有一些學士名人出來當老師教育子弟，不太對啊，你們去打聽介紹幾個來吧。」

功曹們就找來了三個魏郡一流的學者。

國淵跟他們說：「《二京賦》是一本博物之書，不過往往被世人忽略，我也沒有學得很好。我想從這個開始教，你們可以幫我準備教材嗎？」

嘿，國淵可不是要在這三個學者中找犯人。國淵要他們先把《二京賦》寫出來，然後在魏郡尋找「能讀出龘䶛䨻䆉（答拉崩八）」的人。

公告當然是寫，能讀出來的，就可以來魏郡學校接受教育，意思是當官指日可待，富貴可期。

那就有一些人來報名啦。

國淵說，填個基本資料吧。

然後一轉手，就叫下面的人比對這些個資跟黑函的筆跡。果然找到個一模一樣的，國淵立刻叫人拘留他，進行盤問，於是水落石出。

寫作「收攝案問，具得情理」。

這用字很妙的，國淵並不是把人抓起來拷打呢。

可惜，這邊並未記載，寫黑函的人最後怎麼了。

就連國淵的結局，也寫得很精簡：「遷太僕。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祿賜散之舊故宗族，以恭儉自守，卒官。」

雖然裴松之註了一筆「魏書曰：太祖以其子泰為郎」，也很難判斷國淵是不是沒活到魏朝。

嗯，他兒子叫國泰。

生意作滿大的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