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陡不知道自己深陷何處。
他記得,不久前自己照著西滿所吩咐的來到北面城牆查看情況,意外加入了「北面之戰」,並被伊諾克一招打敗,昏迷過去。
此刻,達陡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
雙眼好似被矇住,四周一片昏暗,沒有一點聲音,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感覺,自己似乎在一個神祕的地方,身體沒有任何著力點,像是在一個奇妙的空間漂浮著,無法自由移動身軀與四支。
腹部上的傷口不會痛,身體更是沒有知覺,似乎只有大腦可以運作。
「這……到底怎麼了?」達陡心想著。
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下,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不論是誰都會害怕。
焦慮、無住、恐懼、害怕、沒有安全感,另達陡想起了小時候,在家族中的感受。
達陡的家族布森特家是人族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人丁興旺,光是本家就有近百人。那時,達陡還沒有這個名子,他叫做傑瑞德.布森特。
他是當代家主的二兒子,與自己的哥哥相差了十二歲,當時,哥哥經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不論是戰鬥、才智等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將期許與寄望放在了哥哥身上,甚至在他出生那天,父親都沒有來到房間看他一眼。
從記事起,傑瑞德就知道自己在布森特家族中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父親不重視,母親不善待,哥哥不理會,就連其他的家人都只是表面上關心,實則根本不想與他有過多的交流。
尤其是在發現他的「源能」是「模仿」之後。
傑瑞德的「源能」是模仿別人的能力,至於能模仿到什麼程度、有多大的威力是個謎。這件事讓全家族的人都非常不高興。
「我們堂堂布森特家族,竟然有人的『源能』是使用別人的能力!可笑!」
那天,傑瑞德跪在父親門前的走廊一夜,腦海中一直迴盪著這段話。那時,傑瑞德六歲。
他以為自己會被逐出家門,因為父親的話似乎就是這個意思,但,事情並沒有變成這樣。
就算沒有什麼出眾的能力,他依舊有很大的價值,至少對於布森特家族來說是如此。
大概過了半個月,一名侍女來通知他,在二十五歲時,他將與瓊傑家的小女兒安結婚。
這是通知,不是詢問,傑瑞德無話可說。
在他七歲那年,兩家在布森特家舉辦了訂婚宴,雖然得要到二十五歲才能結婚,不過,可以先確定下這件事,以免之後出些差錯。
也就是在這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安,也就是之後的「十一神本」,西滿.安.瓊傑。
他們是在後院中遇見的。那天,傑瑞德十分鬱悶,要與自己和不相識的女孩訂婚,並且雙方都才七歲,這件事情怎麼想都無比詭異。
但,他不能有任何表示,正因如此,他才會來到後院草坪處拔草,這是他在這個家中唯一的發洩方式。
一切的事物都像是承受不起的重擔,慢慢壓垮傑瑞德幼小的內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到二十五歲。
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
「你在這邊做什麼?」這是一把小女孩的聲音。
傑瑞德確信,這不是家中任何一人的聲音。
他放下手中的斷草,回過頭。
站在身後的是一名小女孩,看起來與他差不多大,身穿華麗的白色禮服,頭上別著一朵小花,她的面容可愛,有一雙圓圓的杏眼,笑起來長好看,未來也一定會成為大美人。
她微笑著,說:「為什麼要拔草?」
她的聲音中沒有指責,比較像是想與他分享有趣的事物,傑瑞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沒什麼,只是看這些草不是很整齊。」他低下頭,別開女孩的目光。
女孩看著每天修剪得整齊草坪輕笑,沒有說什麼。
傑瑞德一手放到背後,向她行了一個禮,畢恭畢敬地說:「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傑瑞德.布森特,請問您是?」
女孩拉起裙擺,微微低下頭,說:「我叫安.瓊傑,是你未來的妻子。」
她的笑容溫暖,彷彿一道陽光照進了傑瑞德的心中。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聽從家族的安排也不是什麼壞事。
之後的訂婚宴上,兩家互相寒暄、交流,傑瑞德完全沒在意這些,目光一直在安的身上。
安禮貌的向長輩打招呼,精緻的站在那邊,猶如一個美麗的洋娃娃,安似乎注意到傑瑞德在看自己,笑著向他揮揮手。
被發現偷看後,傑瑞德低下了頭,但還是忍不住瞄她。
訂婚宴結束後,他們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但是,傑瑞德的心中一直記著安。
安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實力強大,冰雪聰明,傑瑞德非常欣賞她,也開始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開始積極正面的面對自己的生活,為的就是他們每次見面,讓安看見一個愈來愈好的自己。
等傑瑞德長大一些,才知道這就是愛。
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就是安。
之後,戰爭開始,得知安也加入了軍隊,傑瑞德義無反顧的跟隨著她上了戰場。
戰爭是殘酷的,就算是勝利的一方也會有所犧牲,傑瑞德那優秀的哥哥也意外死去。
所有家人都以為他也會死去,但傑瑞德還是活了下來,並且成為了「十一神本」。
成為「十一神本」後,他久違的見到了安。
因為時間的流逝,安已經不再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孩,變得更加美麗動人,她不再愛笑,但見到傑瑞德的當下,她笑了。
「好久不見,傑瑞德先生,不對,我應該叫你達陡先生。」
「沒事,妳想怎麼叫都行。」傑瑞德強押著心中的喜悅,努力保持聲音鎮定。
但,不久之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自己依舊是「十一神本」最末。
看著比自己強的安與其他九人,他的內心受到了打擊。
「或許……安她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事實上,我們也只是家族婚約……」他漸漸地迷失了內心。
但,傑瑞德依舊不甘心。
他開始模仿公認的全人類最強伯多祿,模仿他的能力、戰鬥方式,但不論如何,他還是贏不了伯多祿,贏不了任何人。
愛與自卑累積在他的心中,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沒有任何發洩的機會。
而他想要的,只是堂堂正正的迎娶安,不是因為家族,而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在出發前往北面之前,安說了一段話:「傑瑞德,等你辦完這件事,我們大概可以休息一下,到時在一起商議婚禮之事。」
聽這些話時,傑瑞德的心中有些難受。
他鼓起勇氣,緩緩開口:「我認為,結婚一事可以再延遲一下,現在戰亂時刻,家族應該也暫時忘了這件事,我想……」
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安靜的聽著。
看見她的眼神,傑瑞德沒有好意思說完下半句,而是低下頭。
「我想出於我自己的意願,正式的向妳求婚。」
但顯然,安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畢竟也是家族所迫,如今我們都是位高權重的人,有自己的選擇權利。」安靠在椅背上,擺擺手:「達陡先生,路上小心。」
西滿的臉上沒有笑容,傑瑞德看不透她在想什麼,也沒有去細想。
他轉過身,離開了營帳。
直到被人類伊諾克一劍砍倒,聽見那句「你不也有要守護的人嗎?」
當下,他的心像是被敲碎了一般。
達陡一直想著,就算要死,也要因為保護所愛之人安而戰死。
但,他連安所託付的事情都做不到。
「安……妳在哪裡?」他想著,感受到自己心中的一股絞痛。
此時,一把奇異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你好,達陡.傑瑞德.布森特。」
這把聲音不男不女,也聽不出年齡,語調平平,不疾不徐,宛若一陣詭異的風鈴聲,悅耳卻又慎人。
「是誰?」達陡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你可以唤我做『薩麥爾』,或著說,我是『惡』。」那把聲因彷彿能聽見他心中所想,回答了他的問題。
達陡發現,自己好像不是「聽」到這聲音,而是這把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我知道,你的心中有許多的怨念,你不被重視,不被關心,不夠強大,就連自己真正愛的人都無法出於自己的意願與她在一起,終究是家族的傀儡,並且,你還有未完成的遺願。」
自稱薩麥爾人繼續說,一字一句都講中了他的內心,並且,他聽見了最後兩個字。
「遺……願?」
「二十五歲的人生啊!被操縱的一生,多麼的無趣,多麼的無意義,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就算如此,也沒有人會為你感到難過吧?」
聽見這段話,達陡心中一緊。
「我……死了嗎?」
「似乎是如此。」那把聲音冰冷又斬釘截鐵,迴盪在達陡心中。
就像薩麥爾所說,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是多麼的無聊。
戰爭開始前,被家族控制,訂下了婚約,沒有自由,戰爭開始後,上戰場戰鬥,卻無法成為真正的強者,總是在模仿其他人,就連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也無法說出心裡話。
「你不覺得,一切就這樣結束很不甘心嗎?」薩麥爾精準地說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我的一生,什麼都沒有完成,就這樣結束,我無法接受。」達陡想著,心中的想法愈發堅定。
「我也這麼覺得,你明明這麼優秀,就這樣死去實在太可惜了,讓你變成這樣的那些人都還逍遙的活著,是不是有點不公平?」薩麥爾的聲音猶如毒,緩緩地滲透達陡的心。
「我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要現在死去?我不甘心。」
達陡的身邊出現薄薄一層白霧,這層白霧慢慢地轉黑,變成漆黑的能量,圍繞在達陡身邊。
「那麼,你要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嗎?你是個很有天分的人,我可以讓你活過來,並且幫助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任何……我想做的事?」
「對,只要你相信我,我可以讓你變成這世上最強大的人,你可以掌握你所想掌握的任何事物,便得比所有人都要強大。」
薩麥爾緩緩地說,那股黑色的能量漸漸成形,變成了一個人形,看不清面目。
他緩緩伸手,向達陡的心胸抓去,將在他胸膛處的那柄劍抽了出來。
能做到此,就代表達陡已經有了答案。
「現在,你已經不需要這個東西了,你也不需要『達陡』與『布森特』,你就是傑瑞德,無人能代替的傑瑞德。」
「我是……傑瑞德……」傑瑞德喃喃說著,張開了雙眼。
「我要成為最強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