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跟直子睡了。(中略)我把房間的電燈關掉,慢慢溫柔地為她脫掉衣服,自己也把衣服脫了。然後互相擁抱。溫暖的雨夜,我們赤裸著並不覺得冷。我和直子在黑暗中就那樣無言地互相探索著彼此的身體。我親吻她的唇,用手輕輕包住她的乳房。直子握住我硬起來的陰莖,她的陰道溫暖濡濕正需要我。可是當我進入裏面時,她卻感覺非常痛。我問是第一次嗎,直子點頭。因此我有些困惑起來。因為我一直以為Kizuki和直子睡過了。我把陰莖推進最深處,就那樣保持安靜不動,長久之間緊緊擁抱著她。並等她平靜下來之後才慢慢開始動,花了很長時間才射精。最後直子緊緊抱著我的身體發出了叫聲。這是我所聽過的高潮聲中感覺最悲哀的聲音。」[1]
這是我第一次閱讀《挪威的森林》時停下來的地方。好像是高二夏天的某一堂數學課吧,也是人生第一次有了「比起讀小說更想上數學課」的想法。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無法喜歡村上春樹的原因。
正值青春期的讀者,往往會對擅長性愛描寫的作家投以好感。這件事不是不能夠理解。但是與其看這麼赤裸裸地描寫性器以及性徵還不如看「總裁系列」自己腦補!到底為什麼要用村上春樹當擋箭牌,去滿足自己的文青慾望或是性幻想?縱使直至今日,我依然不解。(而且他筆下的人物都會強調自己是正常人,絕對不是什麼高富帥或漢操很好(→都會說自己下體大小普通)的人啊!何苦喜歡?要是真的喜歡這類作品,我還比較推薦《格雷的五十道陰影》或是《謎情柯洛斯》。)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劇照。等一下我先擦一下鼻血……
不過,村上迷在此時一定會大力的聲援。你根本不懂!這就是村上style!他筆下的做愛不是做愛,是種孤寂的表現形式,是一種同類安慰彼此的方法⋯⋯諸如此類。Fine,我放棄爭辯,畢竟對於文學的喜愛就像有人喜歡半熟蛋有人喜歡全熟但那樣的主觀。
但,說到情慾描寫,只看村上春樹是絕對不夠的!在日本近現代文學的系譜上,擅長書寫情慾的大家俯拾即是,今天特別想跟大家分享的是耽美派(亦稱惡魔主義)大家——谷崎潤一郎及其作品《痴人之愛》。
谷崎潤一郎(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曾經六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好,我知道村上春樹直至今日已經入圍八次了!讓我講完!拜託!)。谷崎擅長於情色書寫,不只作品淫靡奔放,他在現實生活中亦是如此。最有名的事件就是和其徒弟佐藤春夫之間的小田原讓妻事件(基本上《痴人之愛》中惡女ナオミ〔naomi〕的形象就是從此事件中的不倫對象發想而來的),是一個極度崇拜女性肉體的癡漢大叔(直至老年都還死性不改)。從他的處女作《刺青》到晚年的《瘋癲老人日記》,都可看出他對女性肉體的崇拜以及執著(說穿了他就是個被虐狂)。
27歲左右的谷崎潤一郎。 PD-JAPAN-oldphoto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在情慾場面的描述當中,兩人的層次完全不同。其中,最大的差異在於谷崎的性慾挑逗筆法非常高明,雖然沒有直接寫出諸如:性交、做愛、性器之類直白的用語,總可以搔到讀者癢處。(哪裏癢?你說呢?)但是村上就完全不同了,赤裸裸地反覆書寫性器、做愛、射精等等的詞彙,好像怕別人不知主角多熱衷此事一樣,大量且頻繁地書寫。而有多頻繁呢?根據敝人調查,在『挪威的森林』中對於情慾場面描述的語彙出現次數如下所示(使用版本為時報出版《挪威的森林》上、下二冊):
睡、睡覺:63
做、做愛:45
射、出:23
抱、擁抱:31
口交:7
自慰:15
變硬、太硬、挺、勃起:16
精液:4
乳房:15
陰莖:22
其他還有諸如:陰道、性器、包皮、睪丸、性交等字彙,但由於出現頻率沒有那麼頻繁,故省略。
也就是說在中文篇幅約400頁、12萬餘字的長篇小說中,直白的性描寫詞彙就有上述如此之多。當然,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村上春樹受西洋文學影響之故,才如此裸露地書寫性相關詞彙。而在柘植光彥的《村上春樹の秘密》中也提及村上春樹對於性描寫的看法:
「我認為性在人與人的連結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春樹如是說。春樹筆下的性愛描寫雖然會隨著作品不同而有不同的詮釋,但在原則上分成確認和對方關係的性、或是為了取回和世界連結的性兩種。[2]
性的連結(?)示意圖。Édouard-Henri Avril作品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根據上述說明雖然村上給了一個對於性描寫的說明。但筆者真正想問的是,人與人的連結只能透過性嗎?而且是說誰做愛不是想跟對方建立關係?(至少肉體層面)再來是書寫文字的運用,其中,筆者特別在意的是大量使用「睡覺」這個詞彙的現象。雖然很多讀者(ㄈㄣˇㄙ)包括一些評論家都說這就是村上文學的特色,但這難道不是一種詞彙空泛或書寫幼稚傾向的延伸嗎?
為了比較兩作家作品中性愛描寫的差異,文本內容的比較顯得格外重要。下記分別舉出《痴人之愛》以及《挪威的森林》中經典的情慾描寫場面和大家分享。
在《痴人之愛》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騎馬打仗(お馬さんごっこ)的情慾描寫了。而naomi也拜谷崎之筆成為日本近現代文學當中不可不提的妖婦之一。騎馬的情節總共有四次,如下所示:
(前略)有一次我當馬,讓她騎在背上,在房間裡爬來爬去。「嘿!嘿!」naomi喊著。用手帕當繩子,讓我咬著。這也是這麼玩的那天發生的事——naomi呵呵大笑,上下樓梯,太高興了,一腳踩空從上邊滾下來,突然哭了起來。「怎麼了?哪裡撞到了?讓我看看!」我說著抱起她,她還是抽搭地哭,掀起袖口讓我看,可能是滾下來時碰到釘子或什麼,右手肘的地方破皮,血滲出來。「什麼,這麼一點小傷,就哭!來這裡幫你貼膠布!」貼上藥膏,撕開手帕當繃帶之間,naomi已經淚眼盈眶,眼淚鼻涕直流,抽噎的臉有如小孩。傷口後來運氣不好化膿,五、六天都好不了,每天幫她換繃帶,沒有哪次不哭的。
増村保造1967版《痴人之愛》電影劇照
「對了,爸爸這陣子都不幫我洗澡,什麼時候常幫人家洗嘛,好嗎?」「是是,以前是這樣子的。」「是不是因為之前的事,現在不幫我洗了?還是我長大了討厭幫我洗?」「怎麼會討厭呢,即使現在也想幫妳洗呀,其實是不好意思哪!」「是嘛?那就請幫我洗,我又變成嬰兒了!」(中略)「那現在讓治還有勇氣當馬讓我騎?——剛來時常這麼玩,不是嗎?我騎到背上,用手巾當韁繩,還喊著『嗨嗨』在房間裡頭繞。」「嗯,那時候輕,只有大概四十五公斤。」「要是現在讓治會被壓垮呀!」「怎麼可能。不信的話,試試看!」兩人開玩笑到最後,又像從前那樣玩騎馬遊戲。「來,我變成馬了。」我說著,趴下來,naomi騎到背上,五十二點六公斤的體重壓上來,手巾的韁繩讓我咬在嘴裡。「多瘦小的馬呀!振作點。嗨!嗨!」邊叫著,有趣地用腳夾緊我的腹部,揮動韁繩。我為了不被她壓垮拼命頂住,流汗在房間裡繞行。而她在我沒累垮之前不會停止。
為什麼對那麼無聊的事會那麼懷念呢?實在有點蠢,可是,今後如果她再一次回到我這裡的話,我首先想做的是再玩一次那時的遊戲看看。再讓她騎在背上,在這房間裡爬。要是可以的話,我不知道有多高興,想著想著有這件事是最幸福的。不!不只是想像,我懷念她之餘,不自覺地趴在地板上,宛如她現在坐在我背上,在房間裡繞來繞去。然後,我——寫在這裡真是丟臉到極點——上二樓,拿出好多件她的舊衣服,背在背上,兩手戴著她的足袋,又趴著在房間裡爬來爬去。
「那把我當馬吧!像以往那樣騎在我背上,實在不喜歡的話,只要做這個就行了!」我說,在那裡趴下來。一瞬間,似乎以為我真的發瘋了。她的臉那時蒼白到都變黑了,瞪著我看的眼中,有接近恐怖的東西。但是,忽然,她猛然露出大膽的表情,「咯」的,跨上我的背部。「好,這樣行了吧?」語氣像男人。「嗯!這樣可以。」「往後什麼都聽我的?」「嗯!都聽妳的。」「只要我要,無論多少錢都會拿出來?」「是的。」「讓我做喜歡的是?還是一一干涉呢?」「不干涉了!」「不要叫我『naomi』,要叫『naomi桑』!」「好!好!」「一定喔!」「一定!」「好,不把你當馬看待,當人看待,因為太可憐了!」於是,我和naomi兩人弄得全身都是泡沫。「⋯⋯這樣總算成為夫婦,以後不會讓妳跑掉的!」我說。 [3]
從上面四段文字的描寫,我們可以知道男主角讓治和女主角naomi的相處經過。原本聖潔、美麗且帶有童心的naomi非但沒有照著讓治所想往一個端莊且高尚的女性發展,反而往淫靡且巧辯的妖婦成長。透過溫柔的呢喃以及越發成熟的軀體不停地誘惑著讓治,挑戰讓治身為男人的尊嚴。
(接下一篇!)
[1] 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上)》,時報出版,2003,頁59,賴明珠譯。
[2] 柘植光彥《村上春樹の秘密》, アスキー・メディアワークス發行 ,2010 ,頁221,筆者自譯。
[3] 谷崎潤一郎《痴人之愛》,聯合文學,林水福譯。四個段落分別取自頁235、頁160~162、219~220、285~287
封面圖片:日版《挪威的森林》書影。攝影/Heartoftheworld @維基共享,CC by SA 3.0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