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黑】台灣Beat Makers切面觀:低傳真嘻哈場景/Rui Lin

2017/12/28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文/Rui Lin

 

面對每月林林總總的活動,無論是由派對/表演型的UnderUSuper ADDLonely GodBest Kept Secret舉辦,還是創作/技術型的Beatmakers TaipeiBeats on Eyes等單位進行的場子,都著實讓人感受到台灣正有一股潮流興起;而我充滿著興趣,並對頻頻出現在網路上的詞「Beat Maker」感到好奇。在一個終於雨停的晚上,與台北電聲創作者Conehead錐頭約在咖啡館聊聊。

 

本名曾昱升的Conehead錐頭,正是在這波浪潮裡航行的人物之一。他在更早之前,就踏進了製作個人作品的境地,2011年與Luviia.發行《Fresh Galaxy》EP,2013年推出《老電影/Old Cine Film》專輯,一張結合個人Beat與台灣老電影取樣的創作。也和同好們組織「beats and friends」舉辦活動,2014年更推出《MeetsDee [Dilla Tribute]》《Awakening exp​​.​​02》兩張合輯,默默鑿磨了台灣低傳真嘻哈(Lo-fi Hip Hop)的雛貌。

 

beats and friends

Photo source : beats and friends 提供

 

說到對「Beat」的認知,一般樂迷會將它直譯作「節奏」,或是讓人好氣又好笑的「伴奏」;再厲害一些,可能會得到「空拍」這樣的答案,然而創作者的思考,卻非是一個單詞可以解釋的。「這樣的翻譯並沒有錯,但那並非Beat Maker的概念。作品的進行並非作詞、作曲、編曲、錄音、混音,這樣依序進行並且輪流分工的概念,而是全部直接開始。」這樣的模式讓人想到了「臥房製作人」——「邊做邊混音,一邊設計音色,一兩個人完成所有事情」;而無論使用任何樂器、合成器,拿出筆電、或搬出更大規模的器材,都以這樣的方式進行。

 

「這樣的概念就是很『Beat Scene』的東西,因此我認為Beat Maker比較私人一點,像一個Artist的方式。」保有這樣的認知,再推回Conehead錐頭的作品,例如收錄在UnderU合輯《Greenhouse》裡的〈1994〉(2017),或者直接翻挖最早發行的EP《Fresh Galaxy》,個人性的嗅味非常強烈,且在一股瀰漫晨霧的風景中,還立著他清晰身影。

 

《Fresh Galaxy》EP

 

Conehead錐頭如今打著「低傳真嘻哈」的旗幟,應是台灣少數中的少數。追溯他創作早期,他直接向我談到一位人物,一位有著多國廠牌發行作品經驗的創作人、他心中認為的台灣Beat Maker先驅——Luviia(FarragoL)

 

「最早在街聲(StreetVoice)與Luviia認識,他當時已和很多國外Beat Maker合作。他問我要不要一起發個合輯。」《Fresh Galaxy》就此誕生。「還記得他介紹我一台Lo-fi音樂的神器,Roland SP404。他在Richmond(里奇蒙,美國維吉尼亞州首府)時,當地Beat Maker說沒用過它就無法體會做Beat的樂趣。」聽來有些誇張,不過,Conehead錐頭個人表演時,也使用這台機器。從它本身的自由度,讓音樂結合性可以更容易控制,整體運作下來,得以思考現場狀態和音樂性的空間增加。

 

Luviia(FarragoL)在街聲的音樂。

 

後來,Conehead錐頭以及幾位同樣喜好低傳真嘻哈的朋友,組成了「beats and friends」。「三四年前,有一個旅居法國、喜愛影像創作的台灣女生,酸酸,在那邊第一次接觸到這種音樂,她就在Soundcloud搜尋台灣是否也有,結果找到我們。」

 

回國後他們見面聊了一下,沒想到這群人就集合在一起。她像是組織裡幕後的那隻眼,攝影紀錄了社團的活動。beats and friends不只辦公開表演,還會單純私辦聽音樂的聚會,「她就是要拍我們生活的樣子,讓我們有個名義可以結合在一起,這未必是積極活躍的一個組織,但我們從來沒有脫離原本的概念。」攝影未必特別抓分鏡,聚會很多時候都不售票,甚至只辦給自己人,對外的工作執行也是能做的人就主動負責,「對我來講,beats and friends就是一個家吧。」

 

Conehead錐頭

Conehead錐頭:「『beats and friends』與其說是組織,更像是『家』的概念」。Photo source : beats and friends 提供

 

Conehead錐頭與酸酸相遇,是因為低傳真嘻哈,beats and friends也多熱愛它。談到這在本地還算新的類型風格,「它是比較復刻以前的東西,而且與Boom Bap比較起來,就算是『攻擊力』比較低的音樂。」說到聲音的飽滿度,Conehead錐頭的表情透露著低傳真嘻哈有多讓他著迷,「整合度對我而言很重要,Lo-fi Hip Hop雖然攻擊力最溫、最不強、最圓滑、鼓最悶,但整合起來有他自己的力量。」同時,可能電子音樂範疇太廣,讓Beat音樂其實是更接近它,而並非在這樣的光景下立馬和嘻哈音樂連接;且低傳真嘻哈的Beat,是很自然、不若浩室(House)鐵克諾(Techno)慣性或強烈的律動及拍譜,「它就像呼吸一樣。」

 

「基本上我們的共識是,90黃金年代的嘻哈才算嘻哈,因為他還有那個律動感,那種Smooth以及點頭的頻率,是非常自然的擺動方式。」說到影響Lo-fi Hip Hop的原汁養分,他們從一個私人生活場景起頭,一路更往音樂深處探究,「狹義的話,我們甚至覺得嘻哈就是以取樣(Sample)為主的音樂,」一行人裡,創作的創作、DJ的DJ,擁有共同的喜好,讓所有人一起成長。Conehead錐頭也道出他因這私人場景相互學習後,理出彷彿自己創作的核心,或者就是當前台灣Beat Maker的共享概念。

 

接著,他激動講起取樣創作者最常被批評的點,「有人會說取樣是抄襲,是拾人牙慧。但事實上它是非常複雜的,激情來源不像演奏音樂,發生在音符和樂器的掌握度之間,而是累積了所有隨機與不確定性經驗後,創作者將這些片段安排在最適當的地方,激出取樣創作的高潮點。」如果我們可以理解,「最早的嘻哈連鼓都是取樣來的。從45轉或Disco老唱片取出來的鼓、BASS,從爵士曲出來的和弦,從Free Jazz取出來的Sax。」總總整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創作人的風格樣貌,也許才會有那種純粹的嘻哈Tone。

 

大家可以猜猜,是哪一首歌取樣自〈Are You My Woman〉

 

再者,每一張舊唱片的來歷實在無可考。唱片的製成,無論在錄音室那關、還是壓片廠,甚至二手唱片擁有者的使用以及保存狀況等,都有無數個影響聲音質地的變數,「複雜程度是沒辦法用演奏去仿造的,所以這是演奏跟取樣的致命差異。」然而,這並非強調要打起「取樣萬歲!」的旗幟,而是一道非常深的理解力,「兩種對音樂熱情的展現方式,都是互相、而且不可取代的。」

 

台灣目前擁有的Beat Scene其實並不長,「但這三四年下來,許多事情都變得透明化。」Conehead錐頭提到了網路與臉書帶來的影響——做為一個社群平台,聯繫起創作者,讓音樂分享更便利,「原本好像是各玩各的,然後玩一玩很沮喪又去做生活的其他事情;現在不只知道身邊很多人在做,網路上也有一些文章或粉專,甚至是PTT嘻哈版都會有人討論Lo-fi Hip Hop。網友的回應很認真,就會發現一個普及化的可能。」無論樂迷或是創作者自身都恍然大悟,原來有很多管道,而且不約而同都能觸碰到彼此。「不只是Lo-fi Hip Hop的愛好者,各種類型的製作人都有,連結性強到吸引很多原本宅的人,都跑出來聚一聚了。」

 

忽然一切從網路上變得如生活日常般清醒。他還提到一次Beat Maker活動中,有一位新加坡華僑告訴他,在星國就曾與朋友一起看beats and friends的影片。「雖然點閱率只有幾百,但每一位看的人都很重要,」有了影像紀錄才明白如此多的連結與可能性都在發生,「我覺得beats and friends和Beatmakers Taipei都差不多這兩三年間的事情。每個人都認識了更多人,大家也都進步很多,比起六七年前那種暗自裡不知道在幹嘛、不知道有彼此存在的那種荒蕪來說,現在整體快速進步。」過程中彼此淺移默化,生活就在無形之中被音樂佔滿,每顆頭腦、每個意志都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在跑,而且是真真實實地在生活中出現,「這樣的範圍合起來,就是一個場景了。」

 

 

講起Beat Maker環境的變化,Conehead錐頭回想到一個特別真實的經驗,「像我第一次跟別人以中文聊製作Beat時,被自己嚇到,」宅居網路世界的人類,走進現實講出這輩子沒有吐出的字,心還會抖一下,第一次跟人家講Lo-fi Beat,「你知道那個『L-O-F-I』嗎,很奇怪的感覺。」那種不真實,無論創作者或樂迷都曾經歷;撕拉開虛擬結界的膜,通往現實世界,身體心理沒有濕濕黏黏的怪奇物象,只是初嚐無比新鮮的空氣那樣,感到驚怯的溫度與氣息那樣。生命才此真實顯樣。

 

等到終於確認,發現一個原來不是新大陸的地景,每位所見的人都踏同樣腳步,更有些人依循腳步,找到了腦海中音樂的風貌與樣態。直到如今有了「不是這麼孤單」的感觸,「瞬間好像找到一大群失散的親朋好友」。但心裡很明白,更漸漸認知到這片土地還有很多很多人存在,也慢慢習於發現到厲害的人物,代表這一切都有什麼在進行。

 

beats and friends

beats and friends。Photo source : beats and friends 提供

 

身為創作者,Conehead錐頭認為現在的Beat Maker風景,很可能一觸即發,走進一個盛世,「雖然那種盛世很可能是圈圈裡的,但是它是互動很強烈很高的圈子。」且面對如今的透明化,技術門檻降低,平台增加等趨勢,甚至思考聆聽群的普及化,未必遙遠,但還需十分努力。

 

從第一張作品《Fresh Galaxy》起,讓Conehead錐頭持續做下去的動力,就來自於那一步一步演變、一次一次滾大、一扇一扇開起,通往音樂愛好者都嚮往的風光景色;一種成長性的、帶有積極樂觀、自顧自的,還且同時展現每位參與者的熱絡與激情——這些人也就是你和我,和每一位在身邊或不在的他,共同織就。

 

Conehead錐頭與LEO37+SOSS合作的作品〈Moment〉

 

「沒有什麼類型是原罪的,」只有互相了解、學習,共同成長。儘管台灣的Beat Scene還像Leo37在臉書感性所言:「全球Beat的景象已進入少年化時,台灣才剛如嬰兒般出生不久……」但目前的一切,就是靠著所有人開放的互動積累而來。且若說到「使命感」,Conehead錐頭散發出樸質真切的面態,並堅定的說:「只是想把心裡喜歡的轉成實體,純粹出於這樣的熱情,做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Conehead錐頭想起Sonia Calico曾說的一句話,「沒有天才這件事,天才在於你對那件事有很多熱情,你吃完飯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它。」平時的休閒就是一種被旁人誤解的工作狀態,自娛自樂;而今這些人全被聚在一起,會有怎樣的能量,是在網路或者表演現場都無法忽略的。「我們想去做台灣還沒有人特別做的事情,我們想要他發生在台灣。但如果講到我個人特別的使命感,就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東西。有抱負的做,最後它會變成我的東西。」

 

影響就存在每一刻想到與自身連結最高,而且永遠不放棄的東西。

 

【作者介紹】

 

怪物船

 

Rui Lin,1991年生,南投人,耳道運行式 Phantasmagoria (2014-) 啟航員。待過高雄,目前定居台北,頭腦與耳朵逐音樂而居。實體唱片重度癮者,旅行以逛唱片行為目的。平時喜歡咬指甲,夢想是養一隻妙蛙種子,讓牠聽黑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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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向聲源的怪物船】12月號專題|【天然黑】(文章陸續更新中!)

在樂團的時代真的來臨之前,我們似乎先迎來了天然黑的世代。這個世代,大量吸納黑人的音樂與文化並認真捍衛其精神,態度與作品都渾然天成,彷彿生來就是黑的。

專欄|創造自己的音樂清單:瑪莎的派對男孩心事/五月天瑪莎

(※瑪莎會陸續在怪物船發表文章,敬請持續鎖定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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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 beats and friends 提供

編輯:熊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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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艘選擇航向未知,探索音樂新世界的怪物船。不介意被當成怪咖,也不在意同溫層;渴望破浪,也享受逆風。興趣是不斷發現各種音樂新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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