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腳的女人〉
現在想起來,那副情景實在是太奇怪了。
那是一個暖冬的午後。我和K一起從大學的校園走出來,踏上回家的道路。學校到租屋處必須要經過一個長長的坡道,坡道並不陡,只是很長,如果是在炎熱的夏天要爬過這個坡實在是一件很惱人的事,但是在溫暖冬天的午後,清新的風撫過鼻尖,就連長長的坡道也美好了起來。
我們就像平常一樣,一邊談笑著一邊踩上那條坡道。
過了不久,我注意到前方有個不尋常的背影。那是一個穿著紅色洋裝的女人,她穿著同樣鮮紅的高跟鞋,跛著一隻腳,一拐一拐的走著,及肩的長髮隨著她的步伐搖曳,棕色的斜背包掛在身後,看起來鼓鼓的,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
「嗑答、嗑答、嗑答。」高跟鞋的鞋跟規律的敲擊地面。
她走的很慢、很慢,卻一直與我們保持著一段距離,身形搖搖晃晃,像是個喝醉酒的人。
我感到有點怪異,漸漸的話少了。K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沒多久也發現女人的不對勁,他一開始還嬉笑著說:「欸,搞不好很正喔?」,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發現街道上不尋常的安靜,他也漸漸的靜了下來。
我們就這樣緊盯著她詭異的背影,不發一語的慢慢行走著。我和K每天都要走這條坡道回家,卻從來都沒發現這條路這麼長,也沒發現原來漸漸暗下的天色搭配上寬廣的道路會如此令人心涼。
氣氛就這樣僵持著,直到一個岔路口,「我……要先轉彎了。」K突然停下來,尷尬的指指旁邊。
髒話差點脫口而出,我居然忘了K跟我住的地方差了兩條街。
「你……可以嗎?還是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們一邊講著,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著那個女人。她依舊慢慢的往前走著,卻沒遠離我們多少。
「我可以啦。」縱使有點害怕,我還是逞強的這麼說了,「你不是還要回去顧狗嗎?快點走吧。」
K就這樣回去了,臨走前擔心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活像是明天就見不到我了一樣。
可惡的K,害我越來越毛骨悚然了。
我繼續慢慢的向前走著,儘管很想快速的奔跑越過女人,但卻害怕在經過她身旁時會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事,只好一直這樣慢慢的跟在她身後,期待她會在哪個地方轉彎或是突然消失不見。
天空越來越暗了,遠方一片烏雲緩慢的壓向這裡,看來晚上會下雨。
「嗑答。」高跟鞋的鞋跟撞擊地面,前方的女人突然停下了。
我也跟著停下來,緊張的看著她。於是就看見了扭曲又奇怪的一幕──一般人若是走路的時候斜背包跑到後面,都會把包包移到前方再拿裡頭的東西吧?但她卻猛地一伸手,將手臂向後彎曲,用力折成一個普通人達不到的角度,然後粗魯的將手插進包包裡翻找著。
死盯著她纖細而動作扭曲的背影,害怕她一個轉頭露出沒有五官的臉,或是突然就拔腿向我衝過來。
結果什麼也沒發生,幾分鐘後,她抽出手,回復原本的姿勢,繼續一拐一拐的往前走。
隱約之中,我好像聽見了一聲輕笑。
我們又開始慢慢的行走,明明是不認識的兩個人──其中一個還不確定是不是人,卻詭異的形成平衡,活像是剛交往的情侶害羞不敢走在一起一樣。
到了最後一個街口,女人突然停了一下,然後側身,往另一條路慢慢的走去。
太好了!她轉彎了!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詭異的傢伙了!我在心裡歡呼,等到女人的身影完全隱入巷弄中,才拔腿奔跑回家。
我氣喘呼呼的跑到家門口,過程中完全不敢停下或是亂看旁邊,深怕那個奇怪的女人又再度出現。正當我從包包裡翻找著鑰匙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我接起來,原來是K打來的,他正擔心我有沒有安全回到家。「沒事啦,欸幹,我跟你說喔,她剛剛真的是嚇死我了……幹,還好她轉彎了,不過沒有看到她的正面真的是很可……」
「嗑答。」
我停了下來,一股寒意湧上心頭,我向著前方不遠處的住宅區望去,看見那個熟悉的纖細背影慢慢的、慢慢的從巷弄中往前走。
她明明轉彎了,怎麼可能走的比我還快?
「欸,你還好嗎?」K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但我卻無心再聽,只能死死的看著那個背影一拐一拐的走遠,最終轉進住宅區深處。
恍然之中,我又聽見的一聲輕笑,伴隨著嗑答嗑答的規律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