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陰影 Shadow of seasons #小寒

「方欣!上課就上課，還發什麼呆?!」

一隻小巧細緻的粉筆劃破沉寂的空氣，不偏不倚地打在一個穿白色學生制服的女孩身上。

「...好痛!」女孩揉著被打到的手腕，微微地皺起眉頭。

「有時間看著窗外發楞，倒不如多背一個單字!方同學，妳知道『荒唐』的英文單字該怎麼拚嗎?」講台上的女老師凜冽地瞪著方欣，等著她的回答。

「呃...a...ab..sur….ed…?」

「是absurd!」英文老師一副頭痛的表情，「方欣同學，妳知不知道現在離學測只剩下幾天?身為一個高三生，麻煩有點自覺好嗎?」語畢，台下同學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開始低頭暗笑。

「還笑?!笑什麼笑!繼續專心上課!」英文老師撇過頭，短短的褐髮透著些許的白，略為肥胖的身軀隨著書寫黑板的節奏，如點石般晃動。

這是晴嵐高中一個普通的下午。凜冬未過，校園裡的椰子樹依然光禿一片，陽光緩慢地游移在教室的玻璃窗上，一群喧鬧的學生正在廣場中央進行籃球比賽。

方欣下意識地打了個呵欠，隨即又趕緊用雙手遮住--黑板旁斗大的倒數字樣，提醒著她距離學測剩下不到一個月，得加緊腳步用功才行。

啪搭。一個粉色物體擲中了方欣的背部，順勢落到了她的鞋子旁。她定睛一看，是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條。她朝後方望去，她的好閨密趙以琳此刻正對她擺出一個俏皮的鬼臉。

"幼稚!" 方欣用唇語說，同時也回翻了個白眼。她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將粉紅色的紙條攤開，用鉛筆盒擋在她的手指前。

紙上的字跡如同凌波漫舞--『ㄟ~妳居然敢在大魔王Miss謝的英文課發呆，我看妳不是向天借膽，就是在思春了la~嘻嘻!下課陪我去福利社買柳橙汁，順便告訴我妳看上哪個帥勾喔~^++++^』

閱畢，方欣摀著太陽穴，一邊隱忍著想要爆撕紙條的衝動，一邊盤算著下課後該怎樣好好地『回敬』她的好閨密--這小妮子才真是向天借膽，竟敢在一向視戀愛如糞土的方欣面前，公然說她思春!

此時，下課鐘聲響起，英文老師機械性的闔上書本，待班長喊完起立及敬禮後，她旋即飛快地步出教室。壓的扁折的卡其色圓裙，正隨著她走路的姿勢，左搖右擺。

「真像是一隻雉雞。」趙以琳不知何時來到方欣身旁，雙手環胸，目送著老師逐漸遠離的背影，一邊搖頭讚嘆。

「喔?我看倒比較像稿紙，或是一塊綠豆糕。」方欣也煞有介事地回答。

「噗~~」趙以琳忍不住甜笑出聲，兩個酒窩深深地嵌在她的臉頰兩側，「據我所知，大魔王可是沒什麼雅量的!走吧，我們去福利社，妳還要告訴我妳的甜蜜羅曼史呢~」不等方欣回應，趙以琳即牽著她的手跑出教室。

「以琳，等等啦!」她們飛快地奔過行政大樓前的長廊，方欣在後頭，趕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以琳停了下來，回身斜睨著她:「妳很沒用耶!才一小段路就喘成這樣啦!」

「不、不是啦!」方欣一手撐著牆，氣喘吁吁地說:「根、根本是妳跑太快吧，妳這個怪力女!我可是典型文組的孱弱身體耶!」

「誰說文組就一定虛弱了，像我就不會。」趙以琳翻了個白眼，「況且，下課只有短短十分鐘。要排隊買柳橙汁，又要聽妳講完妳的羅曼史，這麼短的時間哪夠啊!」

「趙以琳大小姐，我並沒有什麼羅曼史好嗎，」方欣好氣的說:「我剛剛上課只是突然想到，最近這幾天碰見的一件事而已。」

「是什麼樣的事呢?」趙以琳好奇地問。

「妳不是趕著去福利社嗎?幹嘛對我的事這麼好奇?」方欣故意反問。

「噯!妳就不要再吊我胃口啦!」趙以琳抱著頭，臉上擺出悲劇女主角的苦喪表情:「我可是整個晴嵐最重情重義、最關心好姊妹的趙以琳耶!妳這樣試探我，甘丟(對嗎)~!?」

「噗~我看妳根本就是八卦製造機吧!」方欣莞爾，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這幾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個男孩...」

「喔喔喔!我就知道，一定是和男人有關!快告訴我，他長的高嗎?帥嗎?叫什麼名字?是我們學校的嗎?你們有牽手和親親了嗎?!」

「喂喂喂，趙大小姐，麻煩妳有點女孩子家的矜持好嗎，說什麼親不親的...害不害矂!」方欣略為臉紅，說:「更何況，我完全不認識他。」

「蛤?」趙以琳一頭霧水。

「這幾天我放學回家，常常看到一個男孩，穿著我們學校的校服，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因為他的表情實在太古怪了，讓我印象很深刻...」

「古怪?為什麼呢?」

「他的表情讓我想起我爸自殺那一天的樣子。」方欣靜靜的回答。

「噢，欣!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趙以琳張開雙臂，將方欣緊緊地抱住。

「沒關係的，以琳，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方欣拍拍她的肩，輕輕地推開趙以琳的懷抱。「我只是有點擔心那個男孩...看他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榕樹下哭泣，就覺得好可憐喔!」

「是...那妳有看到他的姓名或年級學號嗎?」

「看年級槓的顏色...應該是二年級的。名字的話我遠遠地看不清楚，不過他也是和我一樣，是單名一個字的。」

「嗯...妳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皮膚白白的，戴了個圓框眼鏡，看起來有點娃娃臉?」趙以琳低頭沉吟著。

「嗯嗯...!沒錯!以琳，莫非妳認識他?」方欣有點驚訝地問。

「不認識。不過，如果我的推理沒錯的話，」趙以琳清清喉嚨，「他應該是2年15班的王皓。」

「15班...?!那不是音樂資優班嗎?」

「是的，不過我聽說他現在已經轉入普通班級了，據說是為了一些奇特的原因...」

「是什麼奇特的原因?!」方欣不住追問。

「哇嗚!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換方大小姐要對我嚴刑逼供了嗎?」趙以琳嘴角露出淘氣的笑容。

「才、才沒有呢，」方欣對於自己的失態，略感難為情地低下頭，說:「...我只是對他的事情感到有點好奇而已。」

「唉呀，都說戀愛讓人狂，原來真是這麼一回事!」趙以琳笑著，一抬眼，看到方欣凌厲的目光，隨即收起玩心，說:「我的意思是，王皓他瘋狂愛上一個女孩子，為了她，所以才離開音樂班的。」

「咦?為什麼?!」

「確切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趙以琳攤攤手「我聽說那個女孩是個厲害的角色。她叫田莎莎，也是音樂班的學生。不只功課好，長的漂亮，還是數次國內小提琴比賽的冠軍。在晴嵐，有一些痴漢男生甚至管她叫『晴嵐周子瑜』呢!」

「『晴嵐周子瑜』...?這名字也太中二了吧!」方欣有點無語。

「是很中二沒錯，但是妳就可以知道，她在男生堆中，有多吃的開了。而且呀...」趙以琳壓低聲音，把臉湊近方欣的耳旁:「聽說她也有一些不好的傳聞。」

「....不好的傳聞?」方欣疑惑。

「據說有人曾經看過她打扮冶豔，出入在林森北路的高級酒店；還有人看過她被一個奇怪的大叔摟著，雙雙走進信義區的豪華飯店裡...而且聽說她削凱子的功力一流。

上次我們班的阿翰有成功約到她出去，最後連手都沒牽到，還被A了一頓王品!聽說呀，他被爸媽罰跪算盤一整天，只因他偷刷了父母的信用卡，就為了請那個『周子瑜』吃飯!」趙以琳說完，聳了聳肩。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學校都不處理呢?」方欣不解地問。

「傻瓜，因為她是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啊!校方當然對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囉!」趙以琳側過身，認真地望著方欣，說:「欣，王皓的事妳就別管了。雖然我也不了解實際情況，但是被田莎莎甩過的男生，恐怕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多，傷心難過也絕對不只他一人；再說了，那種看到正妹就直接撲上去的男人，百分之兩百也絕對不是什麼有涵養的好貨色，妳就別再淌這灘混水了吧!」

「以琳，謝謝妳為我擔心。只是，妳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方欣有點好奇的問。

「妳忘啦!我不只是八卦製造機，還是『晴嵐包打聽』喔!」趙以琳扮了個鬼臉，露出調皮的表情。

『噹、噹、噹、噹』

上課鈴響，走廊上原本悠閒的人群躁動了起來，一個個皆以百米的速度，朝教室衝刺。

「咦?!居然上課啦!我的柳橙汁還沒買到呀~」趙以琳有點欲哭無淚。

她牽起方欣的手，「欣，下節下課一定要再陪我來買喔!」她倆跑了起來，穿越長廊，繞過花圃旁的小徑。方欣喘著氣，在微凍的寒風中，只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王皓。

她想起了在榕樹下，他憂鬱的側臉，以及看起來對所有事物充滿絕望的眼神。

砰砰。

王皓。

偌大的心跳聲持續響徹她的身體。此時她們已走進教室，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這節是國文課，翻開筆記，方欣下意識地畫了個王冠，上面鑲滿了漂亮的寶石。

皓...一個告一個白...告白?!

方欣對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訝異，她甩甩頭，想揚棄那些怪異的思想，卻沒發現自己的臉早已經漲紅。

她在筆記本上寫下了王皓的名字，旋即又用橡皮擦將它抹去。但是書寫過的痕跡依舊在，就像鑿刻於山壁上的刀痕，那兩個字就這麼寧靜但深刻地銘篆在那裡。

王皓。

望向窗外，方欣的思緒已然遠颺。

直到下一支粉筆來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