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寒流,有助於減緩腐敗速度,放個兩、三天應該還不至於有味道,而這兩、三天就足以處理剩下來的其他事情了。
首先,是那把沾了血的調油刀。
我們使用的調油刀都是小型的,前端雖為金屬,但它又小又薄,很容易處理。只要帶到金工教室,開磨砂機把金屬部分全部磨掉即可,木柄的部分則直接跟寢室垃圾一起丟進垃圾場。摔壞的手機也可以同時丟掉。
然後找個時間去買瓶香水,最好在屍體散發異味之前灑上。因為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安然地處理掉,所以在那之前,千萬不可被人發現!
這是個相當匆促也相當草率的計畫,但已經沒時間讓我深思熟慮了……整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深思熟慮的空間,一切都只是突然、偶發等神智不清的綜合體,而且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無論如何,非做不可。
第一天晚上─雖然我已經無法確認該從何計算才叫一天─我和小琪吵架。在這天我修改小琪的作品,並將小琪帶回寢室。
第二天、第三天,很不巧,我的作品已經到了繳交期限,我只好忙進忙出,寢室裡、教室裡帶著我的作品修改、審核、修改、審核……期間因為太累導致精神恍惚,出了好幾次嚴重錯誤,浪費了我許多寶貴的時間。
第三天下午,我的作品終於過關,放下了半顆心;但另外半顆卻已經快跳出胸口了。我用僅剩的時間到陶藝教室檢查我放進泥桶裡的紙巾和抹布。可能因為天氣太冷,作用減緩,泥巴裡的微生物還沒將血液完全分解掉。我似乎還聞得到濃濃的血味,因此我放它多泡一陣子。
我不想回寢室休息,說不定事件結束之前我都會睡在系館教室裡。
在夕陽僅剩餘暉的時候,我正在金工教室處理那把調油刀,沒想到那時佳芸竟然出現了!我怕說錯話,因此言詞盡量簡短;我手上的東西幸好不大,雙手握著就可以完全擋住,接下來只需稍微改變摩擦的角度,讓火星噴大一點,佳芸自然會自動退開,她不會看到我手上拿著什麼。
就算知道了,她也對調油刀摸不著頭緒。
然後我休息一夜,等著隔天佳芸離開寢室的時候回去清理寢室的垃圾。雖然我和佳芸平常沒有多少交集,但從大一開始,我對室友們上課與作息的時間可一向瞭若指掌,現在雖然大四較忙,不過這種事對我來說向來不是問題。
拜強烈寒流所賜,寢室裡似乎還聞不出任何異味,但室友佳芸已經開始找小琪了,我知道。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我感覺得出來,佳芸很固執,帶著非把小琪找出來不可的決心。
第四天,我回寢室清理垃圾,為的就只是掩飾那把調油刀的刀柄。我萬分小心地回到寢室,畢竟作息正常的佳芸,也可能今天剛好生病不想去上課,或者根本已經考完試,留在寢室收拾行李。
幸好寢室空無一人,也幸好我的上鋪完好如初。
但,我嗅到了一股怪異的味道,讓我有點昏眩。我在系上吸化學氣體那麼久,早對那些毒氣免疫了,因此起初我以為佳芸點了薰香或精油,但我找不到證據,最後,我不得不懷疑那味道是從上鋪傳來的。
如果連我都聞得到,相信佳芸回來之後一定也會發現……
現在我除了立刻去買香水之外,別無他法;然後懷著僥倖心理等明天再回來噴。因為算算時間,我出外再回來,佳芸也下課了,她向來沒事便乖乖回寢室,我絕不能讓她知道就是我莫名其妙灑了香水!我真的就只能僥倖地期望她鼻塞而完全沒發現那股味道,或者她繼續徘徊於系館,誤以為自己因吸飽了毒氣而暈眩。
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我只好這麼決定。
然後我回五樓油畫教室檢查那幅蘋果畫。也許是我心理作用,怎麼看都覺得蘋果的顏色很奇怪,不由得讓我興起一股再修改一次的衝動。
可是小琪的調油刀已經被我處理掉了,調色的時候,我只好使用畫筆。雖然用起來沒有調油刀順手,但勉勉強強還算過得去。
第五天,我一大清早醒來,就在油畫教室遇見另一個室友,她選修油畫課,所以也常到油畫教室畫圖,她的作品是色調深淺不一的幾十隻紅蝴蝶,錯落在一片純黑之中。這幅畫很精緻,但也費了她極大的精神。她經常在自己的椅子底下放一包黃色塑膠袋,裡面是蝴蝶標本,她很寶貝的,還特地用很多層盒子裝起來。
我跟她聊了一下,知道她兩餐沒吃了,跟我差不多;我以手機損壞為由,請她幫我連絡佳芸,麻煩佳芸幫我們買些食物回來,我們可以一起在陶藝教室吃午餐。這一點不會被懷疑。陶藝教室桌面很大,我們班學生還頗喜歡一群人一起在那裡吃飯,什麼泥土味、泥土灰之類的,我們早就毫不在意。
食物由我指定,因此我能估計到來回至少需要將近一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完全足夠我做完我想做的事。
我先回到陶藝教室檢查我埋在回收土底下的紙巾和抹布,順便把撈上來的土放進煉土機做成新的土條。
在一個不經意的轉身間,我發現佳芸竟然在門的壓克力板後面偷看我!
她發現了什麼嗎?她懷疑我嗎?她在觀察什麼嗎?她發現小琪了嗎……
我一直偷偷注意著門外的佳芸,直到她接起手機,離開。
我等的機會來了!趕緊洗好手,我從包包裡拿出香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寢室。
然後我回到陶藝教室等佳芸。時間上可算從容不迫。
我所想得到的事都做完了,接下來,事情將如何發展,我一點也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關於如何收尾,只能說交由命運來安排了。
小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至今仍然不變,即使我們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但我們心裡仍像最初那樣,單純而深刻地喜歡對方。
終於我還是被發現了,就算那個人不是佳芸,最後也總會有人發現我,我想小陶當時一定累得神智不清了,否則必然會把我帶到更隱密的地方。
何必把我帶回寢室呢?系館大樓就有好多地方可以藏我,在系館生活將近四年的小陶,怎麼沒想到?我甚至擔心當天系館的監視器會拍到我有進無出,以及小陶單獨進來卻帶著一大包東西離開的畫面;當天進出系館的人很少,小陶很容易被懷疑。雖然小陶帶我離開的時候掩飾得很好,但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好朋友,就算裝著我的袋子不引人懷疑,她也一定會被列為搜查對象。
對了!她用來裝我的那個塑膠袋,現在還收在她床底下忘記處理掉!那裡面一定有我的毛髮和血液。真是令我擔心!
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校長、教官、警察都已經來了,寢室外被拉起封鎖線,我則被不知名的人抬到不知名的盒子裡,像寒流一樣冷的盒子裡。
接下來事情將如何發展,我一點也不關心。我只想知道小陶怎麼了?她安不安全?她害不害怕?那些人會不會傷害她?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她一面?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畫布迷宮之中。矮小的我像一隻蝴蝶一樣,在一大片一大片寬大如牆的雪白之中穿梭,最後終於到達迷宮的中心──小陶也在那一片雪白之中,她畫畫,畫了兩顆蘋果,兩顆鮮紅的、帶著朝露的,緊緊相依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