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緣起緣滅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只因作者把黛玉和寶釵合併,置十二金釵之首。於是,人們便常常將黛玉和寶釵做比較,其實這兩種美是無法比較的。一個是寫意的,一個是寫實的;一個是出世的,一個是入世的,如何比較呢?然而,從作者在預設角色時,把寶玉兩個字拆開來,分別給了寶釵和黛玉。一個是來自天上的緣份,一個是人間安排的姻緣。這樣身心分裂的寶玉,注定了悲劇的結果。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寶釵的美和她的性格連在一起,黛玉的美由才情決定。薛寶釵曾藉一首詠白海棠自敘「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由詩句的轉折,看出寶釵個性好強,雖極力壓抑著,卻依然有著深沉不露的機心。這個秀麗端莊如牡丹,出身在「珍珠如土鐵如金」的富貴之家,具備了「停機之徳」的薛寶釵,望之「行事豁達,隨分從時。」其父原本對她期望頗高,教她讀書識字,她的才幹比其兄長薛蟠高十倍有餘。然而,為了符合當時主流儒家傳統的價值觀,在父親去世後,放棄父親的期望不再讀書,冀望以賢孝之德,進京爭取選秀機會,卻始終未能藉力上青雲。只因放棄自己的夢想,最後只能順應著長輩的意願嫁給寶玉,也似乎如願了,終不知竟是自己辜負了自己,走上孤寂一人的道路。
書中,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愛情,在寶釵介入後的糾葛,描寫的起伏跌宕,深獲讀者之關注。原來"隨分從時"的她,在錯過兩次機會後,想嫁給門當戶對,依靠溫柔多情的賈寶玉。於是默許"金玉之緣",更因是寶玉貴為皇妃的姊姊所相中的對象,聰明的她,眼看寶玉與黛玉之間的親密,卻未知難而退。首先,她的一門心思放在規勸寶玉身上,這些言語,雖遭致寶玉的厭惡,卻博得王夫人和襲人對她的好感。其次,金釧兒事件後安撫姨母王夫人的心,勸慰之言語,有著上下身分的區隔,心思一致處世價值觀驅同。賈母在府中的權勢地位,形勢上必須得到賈母首肯,這便需要寶釵去爭取。於是,看到了賈母身邊除了王熙鳳極力高調的奉承,還有寶釵以善於揣摩人心,低調的爭取。
賈母是有智慧的老人,也琢磨到了寶釵的心思,在參觀大觀園各個小姐們的閨房時,寶釵的蘅蕪苑如雪洞般樸素,毫不裝飾,生氣全無;於是,抓住機會直接開釋寶釵-年輕人要有朝氣和擔當,過當即為矯情。從賈母的評語來看,也從中讀出寶釵內心的蒼白虛空,未老先衰的底氣。
在王熙鳳生病時,她有機會幫忙理家,施展才幹。然而,她卻不想淌渾水而推給探春,她對人體貼周到,看在一般人的眼中,圓滑世故,明眼人視她為博取虛名。雖然,寶釵失去賈母心中孫媳婦的地位,然而,在王熙鳳被拘至獄神廟,在王夫人掌權的勢力下,寶釵順利的嫁給寶玉,最後卻也自食苦果,最終在寶玉出家後,此生如深埋冰雪中。此時的她,是否已有看透世間運轉由心的智慧,這已不得而知。
看她服食多種藥材製做的「冷香丸」,便知她極力克制的功夫。原本內在充沛的活力,和五情六慾,都消磨在調整合乎外界的禮法。然而,被壓抑的才能,不但未能取得心靈上的平靜,更枉送了自己青春的活力。在以儒家為主流的社會裡,女人不能表達自己的主體感受,不能鮮明做自己,被要求心甘情願的依附他人。所謂的賢妻良母,都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才華,一再的妥協,看似委曲求全,其實是真正的墜落人生。
看似臣服命運的寶釵,實際上心靈無依的她,應該有三件恨事吧。處在孤寂想起自己的人生,三次與自己能掌握的命運交錯,遂徒留遺憾。一恨,身為女子,即使有學識有能力也不能接掌家族事業;二恨,宮廷選秀不著,無法飛上枝頭成人中之鳳;三恨,錯嫁寶玉虛守空閨,大雪紛飛之際,孤寂以終。見書中她的判詞:「金簪雪裡埋。」這個「山中高士晶瑩雪,恁是無情也動人」的女子,臨終面對遺恨的人生,想重新來過嗎?
在〈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一回裡,寶釵說出了覺悟的話語,「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接著同回目〈製燈謎賈證悲讖語〉,又寫下:「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賈政看完,心內自忖道:「此物倒還有限,只是小小年紀,作此等言語,更絕不祥。看來皆非福壽輩。」對於自己的未來,寶釵也是陷入迷津的呀。
這三人清楚的顯現寶玉的身,心,靈,三者各有歸屬,體認到人世無常,大環境身不由己,也注定了寶玉這一世情感的幻滅,一切回歸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