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如果只把寶釵、黛玉的情感理解為情敵關係,寶釵城府深沉,暗中奪人所愛,而黛玉多愁善感,喜歡爭風吃醋,那未免將人物情感理解得太過淺層了,《紅樓夢》並非邪惡女配對上白蓮花女主的三流言情小說。寶釵和黛玉在一開始固然有衝突,但隨著年歲漸長,誤會、隔閡漸消,加上對於彼此才華、性情的欣賞,亦是真心關懷對方,以下節錄幾段黛玉和寶釵相處的情節便知。
寶釵提醒黛玉失言
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兒,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黛玉便笑著跟了來至蘅蕪院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下,笑道:「你還不給我跪下?我要審你呢。」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我什麼?」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屋門的女孩兒!滿嘴裡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罷。」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裡也不免疑惑,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咧。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呢。昨兒行酒令兒,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是那裡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昨兒失於檢點,把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瀟湘子雅謔補餘音〉)
行酒時說出戲文,於今日的眼光來看,寶釵的提醒未免小題大作,但放在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來看,一位大家閨秀當眾說出來的確不太符合禮數,和今日在家族宴會上不小心說出黃色笑話差不多。
寶釵的私下提醒是拿黛玉當真正的朋友才願意「多管閒事」。黛玉對於寶釵的提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十分感激,也可見黛玉並非一昧如傳聞中孤高自許,目無塵下。
互相吐露心事,理解對方難處
寶釵道:「這麼說,我也是和你一樣。」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裡又有買賣地土,家裡又仍舊有房有地。你不過親戚的情分,白住在這裡,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寶釵笑道:「將來也不過多費得一副嫁粧罷了,如今也愁不到那裡。」
黛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道:「人家把你當個正經人,纔把心裡煩難告訴你聽,你反拿我取笑兒!」寶釵笑道:「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你放心,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算同病相憐。你也是個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歎』?你纔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媽媽說了,只怕燕窩我們家裡還有,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們就熬了,又便宜,又不驚師動眾的。」黛玉忙笑道:「東西是小,難得你多情如此!」寶釵道:「這有什麼放在嘴裡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於應候罷了。這會子只怕你煩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來和我說句話兒。」寶釵答應著便去了。不在話下。(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製風雨詞〉)
寶釵和黛玉在此處互剖心事。黛玉坦露了在賈府畢竟是寄人籬下,難免需要看人臉色的不安,而寶釵向來不是會隨意展露心事的人,卻也說出了「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算同病相憐。」在以男性主導的封建社會中,兩人皆無可靠的男性長輩可以為她們的終身大事做主,是她們的難處,所以才能「同病相憐」。
寶釵能夠體諒黛玉的處境,況且明白自尊心高又敏感的黛玉,在賈府可能會不好意思提出要求,所以才說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她,知道黛玉體弱多病,亦主動提出要送燕窩調養身體。
寶黛友誼的珍貴之處
當然上述情節也可以說是因為寶釵處事圓滑,很會做人,但我認為,能夠用不讓對方難堪的方式善意提點對方,又能夠同理對方的難處,足見寶釵是個體貼的朋友,如果不是真心在乎對方,亦不需要花那麼多心力在自我揭露,和為對方著想身上。而黛玉對寶釵的關懷與提醒亦是真的感激,從她後來跟寶玉談起這件事亦可看出,足見黛玉性格中單純可愛,毫無心機的地方:
黛玉笑道:「誰知他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只當他藏奸。」因把說錯了酒令,寶釵怎樣說他,連送燕窩病中所談之事,細細的告訴寶玉。寶玉方知原故,因笑道:「我說呢!正納悶『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原來是從『小孩兒家口沒遮攔』上就接了案了。」(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相較於令人生死相許的癡情虐戀,友情帶給人的情感並沒有那麼炙熱,但也正因為如此,恰到好處的溫暖關懷,就像一盞清新柔和的熱茶,飲之滿口生香,令人心懷感激,念念不忘。
(總結:黛玉和寶釵的友情真的太香啦~總覺得她們兩個聯合起來,才情美貌相當,性格互補又能互相照顧,乾脆叫寶玉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