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珞,小珞快點。』
聽著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叫喚,軒珞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站在街上做什麼。
『小珞下課啦。』
隔壁文具店的李媽媽挺著大肚子笑著叫他,軒珞點點頭,『嗯,我回來了。』
側頭望向店外櫥窗上的反射,自己穿著制服背著書包的模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對了,下課了……
『小珞,你在幹嘛啦。』
軒珞側頭望去,熟悉的臉出現在面前,笑著用手指戳戳他額頭,『又在發呆了,快點啦,我七點要補習。』
『對不起。』軒珞朝他笑笑,跟著他一起走回家。
走進家門,小小的雜貨鋪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門邊的老榕樹,櫃檯上放著的乾果罐,裏頭架上整排的醬料和罐頭,木頭的陳舊香氣撲鼻而來,還有那淡淡的桃花香氣……
曾奶奶……
『快點。』那人拉著自己的手,要朝樓上去。
『等一下,曾奶奶呢?』他四處張望著,卻看不見她的身影,他莫名的急了起來,任何時候曾奶奶都在店裏的。
『她出去了,你忘記她說要去陳爺那裏,一會兒就回來的嗎?』那人笑起來總帶著點稚氣,卻總要學著大人似的笑。
『忘記了……』他愣愣的想著,這是什麼時候說的?
『快點,你忘記昨天答應我要做什麼了?』笑著,握著他的手,緩緩的擁住他,貼在他頰邊的臉有些冰涼,衣服上皂絲的香氣讓他有些懷念。
那人討厭他媽媽用肥皂絲幫他洗衣服,但他總覺得很羨慕,有母親願意為你手洗衣服,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走吧,我們上樓。』那人笑著,伸手拉著他上樓,他順從的走了幾步,那強烈的桃花香氣襲捲了上來,像是要提醒他什麼。
『……等一下……』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空蕩蕩的店裏。『店沒有人顧。』
『沒關係啦,曾奶奶說他馬上回來,要我們不用顧店的你忘了嗎?』那人笑著像是在哄他,拉著他又爬上了幾階。
……曾奶奶什麼時候出門的……她從來不會放我一個人的。
他越往上走越覺得不安,身前拉著他的人越來越陌生,他突然間掙脫了他的手。
『曾奶奶不會放我一個人的,任何時候只要我想她,她就在的。』他退了二步望著那個人,卻突然間天搖地動的晃起來。
那個人絲毫沒被地震嚇到,安然的站在樓梯上,臉色愈發陰沉,『你要走?又要離開我?』
他扶著樓梯把手想穩住身體,轉身慢慢的走下樓梯,他只想站在地面上,一回身看見慢慢崩裂開來的小小店面,他突然間想起來,這間店早就沒有了……
在想起這件事的同時,地面裂開了個無底深淵,他還來不及尖叫就往下墜落,像是沒有盡頭……
他突然間驚醒過來,撐著身體掙扎著想起身就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珞?」
聽到那聲叫喚的時候,軒珞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微喘著氣,伸手緊抱住身前的人。
「怎麼了?」溫熱的手輕撫過他的臉,滑上他的背輕輕拍撫著。
「沒事……」軒珞把臉埋進他懷裏,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鎮定一點,才抬起頭來,朝軒應笑笑,「只是做了個夢。」
「惡夢?」軒應挑起眉來望著他。
「……也不是,有點討厭的夢吧。」軒珞坐起身來,伸手撥撥頭髮,把頭靠在曲起的膝上。
軒應伸手撫著他光裸的背,「再睡一下?」
軒珞看了眼床頭的鐘,只能側頭朝他笑笑,「不行,該起來了,早上想吃什麼?」
「都好。」軒應的手從他背上滑到他腰上,被軒珞一把按住,低頭輕吻了吻他的唇。「我去沖個澡,然後下樓做早餐,你一會兒也該起來了。」
「嗯。」軒應知道那表示沒時間再做一次,只好再躺回床上。
軒珞裸著身體走進浴室裏,隨便沖個澡打算下樓弄點早餐給軒應吃,回身看見鏡裏的自己,身上的痕跡比往常都來得深,忍不住紅了紅臉,想起昨晚的告白和激烈的性事,身體好像又熱了起來,他們已經維持了關係這麼久,卻從來沒有一次像昨晚一樣令人失控。
他趕緊抓起浴袍把自己包起來,再想下去等下可能得再沖一次澡,或者叫軒應一起進來,他想軒應會很樂意。
雖是這麼想著,但軒珞還是把裕袍的帶子綁得死緊,好像這樣就能阻止自己胡思亂想,轉身正要出浴室的時候,在鏡台上看見一只錶。
他愣了一下,然後皺起眉,他開始覺得非常的不爽了。
一把抓起那隻手錶,拿起角落的凳子放到氣窗下,他爬上凳子伸長手臂打開氣窗,一把將那只錶給扔了出去。
「哼。」軒珞哼了聲關緊氣窗再鎖起來,要走出浴室的時候,才想起來不曉得會不會砸到人……
沒聽到有人慘叫應該還好吧……
軒珞這樣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的反省了一下衝動的行為。
軒應似乎轉個身又睡著了,軒珞笑著走近傾身吻了吻他的臉,才下樓去準備早餐。
因為心情還不錯,他熬了稀飯,炒了幾個小菜,把醃了二個月的泡菜跟黃瓜拿出來切,室內充滿了酸酸甜甜的香氣。
小俞不到半個小時就開門衝了進來,「好香啊──泡菜!泡菜可以吃了!」
軒珞笑著點頭,「把桌子擦擦,等下就可以吃了。」
「看起來都好好吃呀,老闆你今天心情很好對不對~」小俞笑嘻嘻的問。
軒珞覺得臉上發熱,瞪了小俞一眼,「我哪天做的不好吃你說看看?」
「欸……沒啦,每天都好吃的不得了~」小俞趕緊諂媚一下,省得等下他沒得吃。
小俞趕緊把桌子擦乾淨,今天難得有陽光,軒珞想讓陽光照進來些,就讓小俞把鐵門先拉開,屋裏也亮些。
把早餐排上桌,軒珞朝二樓喊了聲。「阿應,吃早餐了。」
小俞跑進廚房從櫃裏拿了碗筷正想走出去的時候,抬眼望見有個人站在對街正往店裏看。
正確的說,是朝著軒珞看。
小俞突然間想起昨天江曉明說的話,仔細的看了下那個人,穿著西裝似乎人模人樣的,只是一直站在對街一動也不動的,感覺很像跟蹤狂……
「老闆……」
「嗯?」軒珞回頭,以為小俞要遞碗給他,伸出了手小俞卻沒反應。「怎麼了?」
「對面那個人……該不會是你『那個』朋友吧?」小俞小心翼翼的問。
「什麼?」軒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個人正站在對街,直直的望向他,見他注意到自己,朝軒珞笑了起來。
軒珞愣了一下,連忙別開頭,下一秒趕緊轉身衝向樓梯口,剛好擋住正想朝外走的軒應。
「別理他,他進不來的。」軒珞拉著軒應的手臂,苦笑著開口。
軒應望了軒珞一眼,「你就那麼在意?」
「不是那個問題,我以為我昨晚說得很清楚。」軒珞一下拉不住他,讓他走了幾步,趕緊又跑上前去正面用身體擋著他,有些氣急敗壞的開口,「我不在意他,但他是人,你知道我對人的看法,我不希望你傷害他跟他認不認識我毫無關係。」
軒應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神情很明顯的告訴他,他就無法接受這一點。
軒珞放軟了聲調,「我昨晚告訴過你,我在意什麼的不是?你不相信我?」
想起昨晚,軒應的神情也放軟了些,抬頭又望向窗外,「……好吧,你要讓他在那裏站多久?」
「時間到他就會走的,不會太久,就當作沒看見好嗎?」軒珞安撫似的按了按他的手臂。
軒應沉默了很久,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讓軒珞拉著他坐下來吃早餐。
軒珞鬆了口氣,回頭見小俞緊抓著掃把往外看。
「吃飯了,地不是你剛剛掃好了?」軒珞疑惑的望著他。
「老闆,需要的話我可以趕他走。」小俞握緊掃把,一臉義氣的回答。
軒珞不曉得該感動還是該笑,只是無奈的搖搖頭,「把掃把給我放下來吃飯就好。」
「喔喔。」小俞倒是很樂意接受這個命令,扔了掃把跑過來落坐吃飯。
軒應一直扳著一張臉,不過軒珞看起來心情很好,一直不停夾菜給軒應,其實平常大多也這樣,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小俞今天邊吃邊覺得自己坐在這裏很多餘,他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搞不好軒珞跟軒應的關係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雖然他們的姓一樣,但是軒珞從來也沒說過軒應是他哥哥,他也聽人家說起過他們不是親兄弟,加上昨天江曉明爆的猛料,小俞才恍然大悟。
「你張著嘴幹嘛?趕快吃呀?」軒珞夾了一筷子泡菜在小俞碗裏,順便伸手把他拍回神。
「喔、喔喔……」小俞邊吃邊默默的觀察,想著難怪剛才軒應看見軒珞的前男友會直想衝出去……
「原來如此呀……」小俞喃喃自語似的說著。
「什麼原來如此?」軒珞疑惑的望著他。
「沒、沒什麼。」小俞趕緊低頭喝他的稀飯,想之後自己要識相一點,難怪好幾次軒赤不在,他清早來蹭早餐吃的時候,軒應的臉色都很難看。
小俞想到這裏又疑惑了起來,如果軒應是情人,那軒赤跟軒雷是什麼?
小俞覺得滿頭問號,望向軒應的時候被瞪了一眼,他馬上決定人還是不要太好奇,省得以後軒應改拿大鍋打他就划不來了。
小俞安靜的把飯吃完,盡量讓自己無視於對街一直盯著店裏的人,努力的認真工作,但直到中午忙完,那人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軒珞索性不叫軒應下來吃飯,直接把中餐端上樓給他吃,結果小俞只好孤伶伶的一個人在樓下哀怨的吃飯。
直到晚上那人還站在那裏不走讓小俞有些不安,到快九點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小小聲的問軒珞。
「老闆……要不要報警呀?」
「別理他就好。」軒珞拿著湯匙撈著湯鍋裏的浮末隨口回答,停頓了會兒想起小俞可能會覺得不安,趕緊接著開口,「沒事的,他不會做什麼,不會有危險的。」
「嗯。」小俞默默的點頭,腦子裏一直浮現那個人衝進店裏拿著槍掃射或是拿著刀亂砍的畫面,被軒珞輕拍了下頭,「別胡思亂想就好。」
「喔、喔喔……」小俞有時候覺得軒珞大概有偷看人腦子的本領,也只摸摸頭繼續做事。
但是只要轉頭視線就會忍不住朝外飄去,他突然眼睛一亮,說起報警,警察就來了,「江大哥~」
「嗯。」江曉明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聽見小俞叫他,只好摸摸鼻子走進來,「小珞。」
「吃飯沒?」軒珞笑著,「還有幾個餃子,下給你吃?」
「嗯,謝謝。」江曉明在櫃檯前坐下,小俞本來黏過來想說些什麼,客人正好喊著結帳,他只好跑去收桌子結帳。
江曉明趁機湊了過去,「小珞……下午那個……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軒珞不解的望著他。
「那個……我跟小俞說話的時候沒注意……」江曉明乾笑著回答。
軒珞這才想起江曉明指的是什麼,他只是笑著回答,「沒事,我從來也沒怕人知道,是你一直叫我別講的。」
江曉明撇撇嘴角,「你也知道這條街上住的都是些快進棺材的,等下要嚇到哪家老太太心臟病發你還得內疚。」
軒珞瞪了他一眼,「別這麼口沒遮攔的,等下回家又被你媽唸。」
江曉明吐吐舌頭沒回答,只要軒珞沒介意就好了,小俞那孩子沒什麼心眼,看起來態度也沒什麼變,應該沒問題。
江曉明吃著軒珞的愛心晚餐,趁著軒珞進廚房整理的時候,把小俞叫過來小小聲的開口,「下午我說的那個事……你可別告訴別人,老街上八卦傳很快的。」
「我不會亂說的。」小俞堅定的點點頭,又有些猶豫的開口,「不過……江大哥,你可以趕走那個人嗎?一直站在那裏怪可怕的……」
「什麼人?那個爛人跑來了?!」江曉明馬上站起來四處張望。
小俞見江曉明望了半天都沒發現人,伸手指了一下,「在那裏呀,路燈下。」
江曉明轉頭過去看了半天,「哪支路燈?」
「那支呀!對面只有一支路燈啊?」小俞一頭霧水的望著江曉明,那麼大個人怎麼會沒看見?
「………小俞……」江曉明看了半天,然後回頭望著他,伸手按在他額頭上,「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小俞把他的手拍開,皺著眉不太高興的開口。「你不會說你沒看見吧?」
江曉明皺起眉,看他不像在開玩笑,走到門口去又仔細看了半天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麼,但卻什麼都沒看見,「我的確沒看見呀,你沒事吧?見鬼啦。」
小俞怔了怔的抬起頭來,那個人仍然站在那裏,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他突然間退了好幾步,直撞到櫃檯才停下來。
江曉明回頭見他臉色突然間變得蒼白也愣了一下,「你沒事吧?」
「沒、沒有,我眼花。」小俞停頓了二秒,才乾笑著回答,馬上轉身衝到軒珞身邊黏住不放。
「老老老老闆……那個……那個……」小俞結巴著半天說不出正常的話。
軒珞有時候覺得很奇怪,小俞也見多了怪事,上回遇見了孟婆也不怕,一口一聲婆婆叫得挺親熱,天將降臨在他面前他也面不改色,但只要說到『鬼』他就嚇得跟什麼一樣。
不都不是人嗎……
軒珞只伸手摸摸他的頭,「沒事,他進不來的。」
「那那那那那我怎麼回家……」小俞還是結巴著開口。「可可可以留下來嗎……」
軒珞忍不住笑出來,「嗯,你可以睡赤的房間……我等下跟阿應說一下。」
軒珞突然想起,如果小俞留下來了,他表示他們晚上的動靜就不能太大,那軒應可能會更不高興……如果沒衝出去直接把那人給撕了,大概會拿小俞來出氣。
小俞在他提到軒應的時候,似乎也突然間想到這一點,「……老闆,我想我還是回家好了。」
「嗯?不怕了?」軒珞好笑的望著他。
「怕……」小俞扁起嘴,「不過留下來的話,那人整晚還是都會站在那裏吧……那我回家比較睡得著。」
而且軒應可怕多了……
小俞沒敢講後面那一句,軒珞笑笑的點頭,「嗯,等下我陪你走到巷口好嗎?」
「嗯~謝謝老闆。」小俞感激的望著軒珞。
江曉明後來一直奇怪的盯著小俞不放,又不停的朝外看,直到被軒珞打了頭才停止。
等關店的時候,江曉明自告奮勇的說要陪小俞回家,軒珞也就隨他去,小俞覺得警察有正氣,應該不會被鬼跟,於是愉快的結伴回家了。
軒珞拉下鐵門的時候,那人還站在對街不死心的望著他,在鐵捲門關到約半身的時候,軒珞不經意的回頭,在門外看見一雙腳,腳上穿著雙黑得發亮的皮鞋。
軒珞壓下想破口大罵的情緒,深吸了口氣,在鐵捲門完全關閉前開口。
「別靠太近,會被燒得魂飛魄散的。」
碰地一聲,鐵捲門壓到最底,他似乎還能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滋滋聲響,好像鮮肉碰到高熱鐵盤的聲音。
軒珞皺了下眉,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只想快點上樓回房,才一轉身就看見軒應站在樓梯口望著他。
軒珞笑了起來,用著輕快的腳步快速地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