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珞當然知道軒應跟了出來,他只是回頭朝軒應笑笑,然後自己走過對街去。
那人望見他,展開了笑容。『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反正我不出來你也會找方法進去。」軒珞無奈的望著他。
『你不留路給我,我怎麼進得去。』那人笑得很溫柔,回憶起了往事,『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我從來沒想過是真的不一樣。』
那人抬起了右手,上面滿佈了燒傷的痕跡,看起來觸目驚心,『我怎麼都進不了這個房子,你看,我燙傷了手。』
「早警告過你了。」軒珞倒沒覺得抱歉。
那人也沒在意他冷淡的態度,只是笑著開口,『我還是得要試試,我想你,小珞。』
「我們已經結束了。」軒珞毫不猶豫的回答。
『你愛我的,你不愛我,我根本不可能進入你的夢。』那人這麼說的時候,臉上滿是得意。
「那是我的失誤。」軒珞覺得有些鬱悶,但他不想表現出來,只從口袋裏掏出那只錶,「這個還給你。」
那人見到他手上的錶,沉下了臉色。『那是我送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別還給我。』
「我扔過,怎麼扔都扔不掉,只好還給你了。」軒珞平靜的回答。
『我不會拿的,它會一輩子都在你身邊!』那人幾乎是怒吼著。
「你想一輩子都站在這裏嗎?」軒珞只是安靜的笑笑。
那人凝視著他開口,『你讓我進去,我就不用一直站在這裏了。』
「我說過我們結束了。」軒珞只是耐心而平靜的望著他,「你記得嗎?你為什麼要離開。」
那人的臉色瞬間暗淡了下來,『我當時太年輕,不懂得珍惜你,是我錯了……』
「不,你走是因為我絆了你的前途。」軒珞搖搖頭的回答。
『不是這樣的,你不要怪我,我……』那人急著想辯解,但話沒說完就被軒珞給打斷。「我沒有怪你,事實上就是我阻礙了你的前途,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的,但不是同一條路。」
『不,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幾乎是哀求的語氣,那人記得只要自己開口哀求,軒珞沒有不答應他的。
「如果你真這麼想,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裏了。」軒珞不為所動,只是直接而堅持的開口,「你不記得了,你去了美國,你過得很好,你交了女朋友,你的前程似錦,你是回來結婚的,你愛你的未婚妻。」
『不!我不愛任何人,我愛的是你。』那人怒吼著,幾乎想撲過去。
「站在我面前的你,甚至都不是完全的你。」軒珞無奈的望著他,卻還是耐心的說明,「這只是一個劫數,你過得去的,過去就好了,你就不會再想起我了。」
那人語氣堅定的開口,『不,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愛你,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回到你身邊。』
軒珞覺得有些好笑,「既然如此,都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你連封信也沒有,一通電話也沒有?」
那人猶豫了會兒才開口『我……在國外唸書很辛苦,我很努力,我想著快點結束課程回來的……』
「不,你過得很快樂,你在那裏如魚得水,你根本就沒有想起過我。」軒珞覺得好笑的回答他,但那人的臉色卻顯得很哀悽,『不是這樣的!我很痛苦!我每天想你想得都快瘋了,為什麼你不相信我……』
軒珞嘆了口氣,停頓了會兒才像是下定決心般的開口,「好吧,我相信你,你想跟我在一起的話,就回到你身體裏去,等你醒了過來找我,我們再來談。」
那人卻猶豫著沒有回答,而軒珞笑了起來,「做不到嗎?」
那人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語氣帶著祈求,『我就在這裏,我覺得這樣很輕鬆很自在,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想著你就好了,小珞,別趕我走。』
軒珞卻搖搖頭,語氣堅定,「你非走不可,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這次是我不想被你絆住,我有喜歡的人想共渡一輩子,我跟你已經結束了。」
『不,不不不……你愛我的,因為你愛我,我才會在這裏!』那人幾乎帶著哭腔的說著。
「不,你在這裏是因為它。」軒珞把他一直不肯接過的錶又拿了起來,「它引著你過來的,對不起,我早該扔了它的。」
『不……不是的……』那人直直的盯著那只錶,像是喃喃自語般的反駁著。
「你感覺得到吧,我們當年付出的感情都在這裏面。」軒珞語氣溫和的開口,「我要謝謝你,它陪了我好多年,但我現在用不到了。」
『小珞……別丟下我……』那人語氣悲悽的哀求著他。
「我必須這麼做,有很多人在等你,你只是迷了路,快回去吧,別讓時間停在我這裏。」軒珞只是認真的搖搖頭。
『小珞……』
「回去。」軒珞堅定的開口,伸手把錶遞過去,「帶著它,它會給你指路的。」
那人抬起的手顫抖個不停,卻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拿那只錶。
當那人顫抖著接過那只錶的同時,那只錶發出了柔和的光芒,那種光芒美麗得讓他離不開視線。
喀地一聲,時間慢慢開始轉動。
『……詩琪……』
「想起來了?」軒珞溫和的笑著,「順著那道光去,你就會找到該去的地方。」
那人像是還在猶豫,直直的盯著軒珞,卻又低頭望著那柔亮的光芒,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你走吧。」軒珞催促了他一聲,像是有些抱歉的笑笑,「我也得道歉,你的劫數還有二天,但是我受不了了,之後你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小困難,但我想難不倒你的。」
那人靜靜的望著他,『我們不能再見面了嗎?』
「不能,也不會了。」軒珞認真的回答,「你醒來之後,就不會記得這些事,就像一場長夢,醒了不會記得夢過什麼的。」
那人緊握著手上的錶,那上面的光芒令他覺得溫暖、快樂,他一直覺得好冷好冷,直到拿回這只錶為止,他得到溫暖的同時,想起了被冰封在腦海裏最深處的那個女孩。
『……小珞,謝謝你……』那人朝他笑,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抬起頭來,『還有……對不起。』
軒珞只是搖搖頭,笑著。「走吧,不送了。」
那人朝他揮揮手,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就消失在轉角處。
軒珞鬆了一口氣,回身見軒應還倚在店門口等他,小俞幾乎是趴在玻璃上,還不忘咬著土司,一臉緊張的望著他。
軒珞一下子笑了出來,走向他的家,走向軒應朝他伸出來的手。
*
隔天,軒赤回來了。
正好是每月二次的公休日,軒珞心情很好的做了一大桌菜,叫上小俞來吃飯。
鐵門半拉著,外頭掛著公休的牌子,一家人正準備吃飯的時候,小俞一轉頭又看見江曉明在那裏探頭探腦。
「老闆,江大哥又在偷窺了~」
「誰偷窺了……」江曉明半推開門,瞪了小俞一眼。
「小小,一起吃?」軒珞笑著把燒好的魚放在桌上,轉頭問他要不要進來。
江曉明的臉色卻顯得有些凝重,「那個……你出來一下好嗎?我有事跟你說。」
「喔。」軒珞拿了條布擦乾手,走到門外去,「怎麼啦?這麼神秘。」
「嗯……我想你遲早會聽見,所以我還是先告訴你好了。」江曉明有些難以開口,「那傢伙……就是那個……」
「人家有名字的好嗎?」軒珞笑了起來,「他怎麼了?」
「反正你知道我在講誰……」江曉明摸摸頭髮,他只要不知道怎麼反應就會一直做這個動作。「他……半個月前回台灣了,但上週出了意外,被車撞了。」
「嗯。」軒珞只點點頭,沒有訝異的神情,好像也沒什麼想法。
江曉明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預期過軒珞可能會難過,或者驚訝,因為軒珞從來不是個無情的人,所以他沒想過會……沒有反應。
不過當然也有一個可能是,軒珞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江曉明歪著頭看他。
「算是吧。」軒珞無奈的笑笑,「他沒事吧?」
「嗯,昏迷了一週才清醒,差點以為要變成植物人了,謝媽跟他未婚妻哭得死去活來怪可憐的。」江曉明聳聳肩有點無奈的開口。
「醒過來不就好了,看你神秘的,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軒珞笑著搥了下他的肩。
「……我就擔心你……還在介意嘛。」江曉明撇撇嘴角,沒想到軒珞可以這樣放得一乾二淨。
「幾年前的事了,哪還有什麼可以介意的,我現在過得很好,何苦去介意那種百八十年前的爛帳。」軒珞好笑的回答,「倒是你幹嘛念念不忘的?以前老聽你罵他,現在看來倒挺關心他的。」
「……總是老同學嘛。關心一下又沒什麼。」江曉明別開頭,有些彆扭的回答。
「最好是,別以為我不曉得謝媽為什麼那麼討厭你,畢業前你打了他一頓,你以為我不曉得?」軒珞笑著搖搖頭。
「你怎麼知道?」江曉明大吃一驚,他還以為軒珞不曉得。
「怎麼可能不知道。」軒珞輕嘆了口氣,望著這個老朋友,有時候真讓他又好氣又好笑的,但也因為有這麼一個朋友,讓他當時忿怒和難受的情緒得到平衡。
「……誰叫他對你不好,最後還甩了你。」江曉明低聲開口,語氣忿忿不平。
「他沒甩了我。」軒珞笑了起來,「是我甩了他。」
江曉明愣了一下,望著軒珞笑得怡然自得的模樣,最後也笑了起來。「是嗎,那就好。」
軒珞笑著,伸手用力拍在他手臂上,「別囉嗦了,進來吃飯?」
「嗯。」江曉明應著,笑著跟著軒珞進去吃飯,看著滿桌的好菜,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哇!什麼日子吃這麼好。」
「我回來的日子。」軒赤瞪了江曉明一眼,搞不懂明明整桌菜應該都是他的,為什麼冒出這麼多來搶他食物的人。
軒珞隨手在赤頭上亂揉了一把,「乖,大家一起吃,明天再做一桌給你。」
軒赤也只能乖乖的跟大家一起吃飯,軒珞跑到樓梯間喚著軒應。「阿應,吃飯了。」
軒應走下樓的時候,軒珞剛好在搬大鍋,轉頭朝他看,「幫我搬一下。」
軒應轉身走進廚房,幫著他把大鍋搬到裏面去,軒珞又指著上面的櫥櫃,「幫我把第二扇門裏的湯鍋拿下來。」
軒應抬頭,伸手把鍋拿下來遞給他,好笑的開口,「你越來越會使喚我了。」
「我知道你會願意為我做任何事。」軒珞甜甜的笑著,湊在他耳邊開口,然後低頭去翻揀下面的櫃子,「奇怪我的鍋蓋呢……」
因為軒珞低著頭,所以他沒有看見軒應那一瞬間僵硬的臉。
『我知道你會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他笑著,卻是滿臉的悲傷,『應……對不起,原諒我。』
原諒我……
「應?怎麼了?」軒珞抬頭就看見軒應在發呆。
「……沒什麼。」軒應把櫥櫃門關起來,朝他笑著,「你還要拿什麼?」
「找不到鍋蓋,你是不是又拿去打小俞了,我要燉湯的。」軒珞抱怨的翻著另一邊的櫃子。
「……那是強化玻璃,我真拿來打他,他有幾條命好活。」軒應把目光飄向小俞,害小俞打了個冷顫。
「別找了,先吃飯吧,我餓了。」軒應把鍋放下,伸手把他拖出廚房,軒珞也只好先放棄,坐下來跟大夥一起吃飯。
似乎很久沒那麼熱鬧,軒珞的心情很好,幾個人邊聊邊吵,因為軒赤回來了,小俞有拌嘴的對象,加上江曉明,整晚幾乎沒安靜過。
軒應一直沉默著,但只要在軒珞望過來的時候,他就朝他展開笑容。
他不想軒珞注意到,也不想再回想那些過去的事。
那晚軒珞問他的問題一直迴盪在他心裏,他曾經以為要是軒珞不是軒轅珞,他可能沒辦法這樣愛他。
但經過那一夜,他發覺事實上如果不是軒珞,不是那個忘了一切,失去所有力量,脆弱哭泣著的人,他可能再也沒辦法相信或是喜歡他。
他曾經想了足足二千年,等他重獲自由的時候,他要對他說什麼,他要對他做什麼。
但等他重新站在地面上的時候,面對一個已經完全不同的『他』,加上失去香苓的難受讓他不知所措。
二千年來他有過懷疑,有過痛苦,有過忿怒,他被背叛被傷害,被他曾經視為最重要的人。
他在脫離禁錮之後,平復了心情,重新整理心情面對一個新的軒珞,這才慢慢的又去想起那些原本他曾經反覆思考過的事。
但現在他決定那些事都不重要了,他有軒珞就好。
他已經下定決心把軒珞當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來看,來愛。
人類的生命只有短短的百年,等到百年一過……也許該算的帳就該算了。
「應,你怎麼了?」軒珞湊近他,輕聲開口。
軒應望著他,溫柔的笑著。「沒什麼,我只是想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是呀,赤不在嘛。」軒珞笑著,夾了菜在軒應碗裏。
「嗯,回來了就好。」軒應難得的接了話。
軒赤望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也有些遲疑的應了聲。「嗯。」
和樂融融的氣氛裏,軒應只想著這樣的氣氛也不錯,至少軒珞喜歡。
他可以為了他和任何人和平相處,只為了他……
軒應笑著,也夾了菜在軒珞碗裏,看著他的笑容,他覺得滿足而快樂。
他還有百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思考,在此之前,除了軒珞,其他的事一點也不重要。
只等百年一過,當他再見到『他』的時候,他想他會弄清楚,他們之間的帳要怎麼算,該怎麼算。
等百年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