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碗] 時光 01

他聽見喀地一聲。

像是在寂靜的夜裏才能聽見的，分針轉動時的聲響。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現在不是深夜，他所處的地方也並不安靜，他怎麼會聽得見指針的聲音？

他抬頭看著鐘，牆上的老時鐘顯示著一點三十五分。

秒針盡責的緩慢轉動，他低頭抬起手腕，左手上掛的那只錶同樣停在一點三十五分，只是那只錶沒有秒針，分針和時針靜止不動的樣子給人一種時間停止的錯覺。

「老闆？怎麼了嗎？」

「嗯？什麼怎麼了？」軒珞回過神來，側頭望向小俞。

「那個……麵要糊了……」小俞有些疑惑的指著他的湯鍋。

「咦？啊！」軒珞這才想起自己正在下麵，趕緊把麵撈起來，但麵條已經過軟了。

「對不起王叔，我再給你下一碗。」軒珞連忙向老客人道歉。

「沒關係你慢慢來，難得看你煮東西的時候發呆啊。」老客人王叔笑笑的表示不在意。

軒珞苦笑著，也沒有解釋，只是扔了新麵條進湯鍋裏，過了半晌，忍不住又望了眼牆上的鐘。

一點三十七分。

現在剛過中午，最忙的時段已經結束，午休過後要回去上班的都回去了，這種時候都是附近避開正中午的人潮過來吃飯的老鄰居們。

軒珞把麵撈起來，多切了盤滷牛肉讓小俞端去，「不好意思王叔，招待的。」

「欸，這麼客氣幹嘛。」王叔笑著，還是開心的動起筷子。

「這麼好，小珞我有沒有呀？」隔壁桌吞著水餃的老客人打趣的開口。

「有有，劉叔我馬上給你切。」軒珞笑著回答。

「呿，別占小珞便宜，小珞別理老劉，我的分他就好。」王叔笑罵著隔壁桌的劉叔，乾脆把牛肉連湯碗一起搬到隔壁桌去吃。

「那就不客氣啦～」劉叔也不客氣的就吃，他們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就像家人一樣，吵吵鬧鬧的也習慣了。

「欸，你聽說沒，謝家那個小兒子回來了。」

「怎麼可能沒聽說，老謝他太太從巷頭講到巷尾，說他兒子要去什麼大企業，年薪幾百萬，昨天在老江店門口講得天花亂墜，臨走還不忘記問他們家小小江最近好不好，當警察多危險又沒前途薪水又少，還是當上班族來得好，需要的話叫他兒子介紹一下不用客氣，氣得老江他老婆差點沒拿掃把趕她出去。」

「昨天她在陳爺家門口也從頭講一次，聽說很快要結婚了，就是那什麼大企業的老闆女兒什麼的，說是在美國就認識了，回來結婚進岳父公司。」

「那不跟入贅一樣？」

「誰曉得，聽說房子都給他們準備好了，還是個高級住宅區，老謝他太太一邊說她才不要搬過去跟媳婦住，一邊又說每個星期去住兩、三天當渡假也好，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她現在開心，等將來兒子只伺候老婆跟岳母的時候就笑不出來了吧。」

「也好心點，別詛咒人家。」

「你難道沒這麼想？」

「嗯，我的確也這麼想。」

二個大叔一起笑起來，老劉塞了滿口牛肉突然想到般抬頭望著軒珞，「小珞，記得你跟謝家小兒子高中同班不是？以前不是挺要好的？看你們到哪都走在一起。」

軒珞只淡淡的笑著回答，「就同班同學，畢業後就沒連絡過了。」

「也是，人到了美國什麼都新鮮，哪記得這裏的朋友呀。」

「還是小珞跟小小江好，又照顧爸媽工作又認真，像我家那個沒用的，畢了業就迫不及待的搬出家裏，嫌家裏房子老舊，嫌老街從街頭到街尾每家都認識，一定要去住那個鄰居見了面也不打招呼，有電梯外面有保全的社區，三、五個月也不記得打個電話，一年回來沒三次，回來三次有二次是要錢，他媽去看他被他嫌煩，嫌煩就算了還要他老媽給他作飯打掃洗衣服。」老劉嘆了口氣。

「所以才說兒女是前世債嘛。」

二位大叔從鄰居家一路聊到自己家，稍有點吵雜的聲音在軒珞耳裏聽起來卻有點遙遠。

原來……回來了呀……

軒珞有些分神，抬頭又看了一次鐘。

一點五十二分，低頭又抬起手腕。

一點三十五分。

他搖了搖手腕，指針沒有動一下，放下了手，心裏有點不安。

「老闆？」

「嗯？」軒珞側頭去，小俞一臉擔心的望著他。「你怎麼了？你今天一直在發呆耶。」

「有嗎？」軒珞馬上否認，把預定中午要吃的麵條下水。

「嗯……你一直在看時間，你有事嗎？」小俞趴在櫃檯前，「你要有事的話我顧著店就好啦？」

「沒有啊，我沒事，今天吃義大利麵好不好？」軒珞轉頭朝小俞笑著。

「好！」小俞跳了起來，他還沒看軒珞煮過義大利麵。

「去把水槽裏的蝦處理一下。」軒珞指指旁邊的水槽，小俞開開心心的挽起袖子來處理還活跳跳的蝦。

軒珞望著在滾水裏浮沉的麵條，忍不住又悄悄把手腕翻過來看。

一點三十五分。

軒珞皺起眉來，快速的解下手錶扔進圍裙口袋裏，當作沒看到。

「怎麼了？」

「嗯？」軒珞側頭望去，軒應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那裏望著他，笑著回答，「什麼怎麼了？幹嘛每個人都問我怎麼了。」

軒應望著他半晌，目光朝店裏看去，除了王叔和劉叔，還有二桌客人在吃麵。「赤呢？」

「昨晚讓雷叫走了，說不見了什麼我沒注意聽，就讓赤幫忙去了。」軒珞手上動作沒停，一手俐落的撈麵起鍋。「餓了沒？」

「嗯。」軒應坐在他的老位子上，安靜了好半晌，突然間又開了口。「你的錶怎麼了？」

「大概沒電，老錶了，總會出點問題，一會兒拿去修就好。」軒珞看似漫不經心的回答。

「那扔了吧，買只新的。」

軒珞停頓了會兒，笑笑的回答，「換個電池就好，這只錶挺好用的。」

「捨不得扔？」軒應挑起眉。

「也不是，能用就用，新的還要買，麻煩又浪費錢。」軒珞回答著，想起軒應從來也沒問過他這只錶，只偶爾會朝他手腕上多看兩眼。

「店裏、房裏都有鐘，到底戴錶幹嘛？」軒應冷哼了聲。

軒珞覺得有些好笑，他雖然沒說過，但他想軒應知道這只錶是哪來的，他不曉得原來軒應會在意，側頭望了一眼，果然看起來不太開心，於是軒珞的心情好了起來。

「好吧，我等下扔了它。」軒珞朝軒應笑著回答。

軒應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倒也沒說什麼，只點點頭沒有再提這件事。

送走了店裏聊天的老客人們，小俞把軒珞煮好的麵上桌，軒珞按下鐵門，去拿了叉子跟湯匙，走過櫃檯的時候，想了想伸手把剛剛塞進圍裙口袋的錶拿出來。

一點三十五分。

軒珞這回連眉都沒有皺，順手把錶扔進櫃檯旁的垃圾筒，把餐具遞給軒應跟小俞，在軒應身邊坐下來。

軒應嘴角彎了彎，看起來心情很好，接過叉子疑惑了一下，「吃麵為什麼要拿叉子？」

「應哥沒吃過義大利麵～」小俞笑嘻嘻的示範著怎麼用叉子和湯匙吃麵。「這樣捲起來，就可以吃了。」

「不就是乾麵……為什麼不拿筷子？」軒應皺起眉頭，軒珞忍不住笑，「因為義大利人不用筷子，試看看嘛，真的不行就拿筷子給你？」

軒應大概心情真的不錯，也沒堅持，學著小俞拿叉子吃麵倒也還蠻順利。

赤不在，小俞沒人鬥嘴，三個人安靜的吃了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搭配小俞一臉滿足的神情，軒珞覺得輕鬆了起來，沒再去理會那個停止的時間。

吃飽小俞收了碗筷去洗，軒應又爬上樓去，軒珞伸了個懶腰，決定去買杯咖啡。「我去一下便利商店，要喝奶茶嗎？」

「要～」小俞開心的回答，「老闆，麵條上午還有剩，我洗好碗先包餃子好嗎？」

「嗯，麻煩你了。」軒珞應著，矮身從半開的鐵門出去。

慢慢散步在老街上，下午悠閒的氣氛總讓他覺得舒服，軒珞慢慢的沿著熟悉的路走到大概五分鐘距離的便利商店，想著順便給軒應買包小熊軟糖。

走進寬大舒適的店面，他跟熟悉的店員叫了咖啡和奶茶，便走到雜誌櫃看了看新的書籍跟雜誌。

他其實從來不看那些雜誌跟書，但是喜歡它們排在書架上色彩繽紛的模樣。

軒珞抓了兩包小熊軟糖，又看見下面放著小熊餅乾，猶豫要不要也帶一包回去給軒應。

理論上軒應喜歡小熊軟糖應該是因為它的口感而不是它是小熊的模樣……

軒珞覺得有些好笑的也拿了包小熊餅乾，他已經可以預想軒應瞪著他的模樣，愉快的轉身打算去結帳。

『小珞。』

聽見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叫喚，軒珞怔了怔的回頭。

比記憶裏要來得成熟點的面容，曾經略微單薄的肩線現在厚實的包裹在剪裁流暢的西裝裏。

『小珞，我回來了。』稍微成熟了點的面容上帶著的笑容依然有些羞澀。

軒珞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下意識望了望四周，除了店員正在忙著做他的咖啡以外，沒有其他客人。

「……你不該在這裏。」軒珞小退了一步，認真的回答，「快回去吧。」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苦笑著，那人朝軒珞靠近了一步，『我不會要你原諒我，當時確實是我的錯，不過你也沒有留我，你甚至連罵我都沒有，那讓我以為你不在乎我。』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軒珞直視著他，「你該做的是離開這裏，清醒點看看現實。」

『現實就是我在這裏，我想你，一直想你，所以我回來了。』那人笑著，伸手握住軒珞的手，『我一直沒有忘記你，不論我怎麼努力，我都沒辦法忘記你。』

軒珞想再後退，輕撞到冷凍櫃才讓他意識到他已經無路可退了，那人握住他手的感覺還像從前一般，但軒珞卻覺得直冷到心裏去。

在猶豫要甩開他還是解釋清楚之間，軒珞想著，也許他早該扔掉那隻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