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珞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當他再看見那位女客人的時候,怔了怔下意識把玻璃門拉上,雖然應該是沒有用的。
「不是叫妳不要靠近這裏的。」軒珞嘆了口氣,「妳的孩子給好人家撿去了,正好好的照顧著,警方在幫孩子找親人,妳還有親人在嗎?」
她似乎也顧忌著店裏面的東西,只遠遠的站著不敢靠近,『……幫幫我……』
軒珞只能搖頭,「我答應了不管妳的事,妳放手吧,這對孩子才好。」
『他會殺了孩子!』她尖叫著靠近了一步。
「誰?」軒珞凝起眉的望著她。
『他根本不想要孩子……騙我說要跑路,我才剛生產完他叫我丟下孩子溜出醫院跟他逃走,我放不下孩子,偷偷抱著孩子溜出醫院,他就這樣活活的勒死了我……』她神情恍惚的伸手撫在頸間,隱隱約約看的見那幾道深深的勒痕。『他沒敢伸手勒死孩子,只把我跟孩子扔在郊外的大水溝裏,等大雨來了我們就會被沖走,我抱著孩子拚命的想爬出水溝卻怎麼也爬不出去……雨下的好大……水就這樣沖來了,我不斷的尖叫著救救這孩子……叫到嗓子啞了也沒有人聽見……最後抱著孩子就這麼飄了起來……』
軒珞不忍聽下去,只是伸手阻止了她,「別說了……我真的幫不了妳。」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望著軒珞,『孩子要是回他身邊……遲早會死的……到時候你就是幫兇!!』
隨著她的怒目指責,雨嘩地落下,她尖叫了起來,冰涼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卻冒起了一縷縷白煙。
軒珞沒有浪費時間去叫軒應住手,他只是脫下身上的薄外套衝過去拿衣服蓋在她身上擋住那些雨水,她瑟縮著抓著他的衣服,顫抖得不像一個死去的人,就像活人一樣流著淚哀求著,『救救那孩子……求求你救救那孩子……』
雨在打濕他全身之前就停了下來,軒珞不知道該說什麼,在他想開口的時候,她突然一個轉身就消失在眼前,只剩下他的衣服落在地上,他只能看著自己薄弱的影子發呆。
隨後一個更高大的影子覆了上來,完全遮住他微弱的身影,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按在他肩上,「回去吧。」
「嗯。」軒珞應了聲,轉身和軒應一起走回店裏去,赤跑了過來叨起他落在地上的衣服跟在身後跑了回去。
直至深夜,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心裏一直想著那個可憐的孩子。
他爬起身來開了窗,望著皎潔的月亮,想起軒應跟他說過的月娘和兔子的故事。
別人口中的神話從軒應口中說出來就像件往事,聽著軒應說故事時,總會在腦海裏泛起一幕幕清晰的片段,他總以為是軒應說得太過清楚,但細想總會發現那些片段裏有些東西軒應並沒有說過,卻那麼清楚的映在他腦海裏,他不願意承認那叫回憶,於是稱作幻覺,但軒應聽他這麼說總會不高興。
他以前總希望自己只是個凡人,就像軒應口中不耐煩提到的那些人,但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當個普通人,如果那意味著他只能一個人終老,沒有軒應在身邊,沒有赤在腳邊,沒有軒雷照顧他們,那他也許不該一直提到自己想當個普通人。
這種時候,他就可笑的發現這種自私的想法確實是個凡人才有的。
也許他早就是個普通人了。
軒珞嘆了口氣關上窗,光著腳輕輕的走出房門,窩在他門邊的赤抬頭望了他一眼,他矮下身子伸手摸摸他的頭,然後安靜的走進軒應的房裏。
軒珞爬上床偎在他身邊,伸手環上他的腰。
軒應只抬起手臂把他環進懷裏,「怎麼?來證實凡人隨時可以發情?」
「發神經吧你。」軒珞罵了他一句,翻身趴上他胸口。「不想一個人睡而已,你要嫌煩我讓赤陪我睡。」
「……我總有天把那隻狗扔進海裏。」
軒珞輕笑了起來,把臉貼在他胸口上,安靜了好一陣子,「應,你記得給我說過的月娘的故事嗎?」
「……就說那不是故事了。」軒應低頭望著他清澈深邃的眼眸,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你想做什麼就說好了,別扯什麼故事。」
「我想幫那個孩子。」軒珞輕聲的開口,「他遲早會被送回想殺他的父親身邊,我想救他。」
軒應冷哼了聲,大概是在想什麼詞不會惹他生氣,過了好半晌才開口,「你想去就去,什麼時候還需要我准你才做。」
「我不想你生氣。」軒珞笑著雙手交叉著擱在他胸口上,「你一生氣,就連日的雨……」
「怕我淹壞你那些寶貝凡人的土地是吧?」軒應不以為然的截了他的話。
「我只說,我不想你生氣。」軒珞平靜的開口,「你要擔心,就跟我一起去。」
「你讓我出門?」軒應挑起眉來望著他。
「跟著我一起,別做任何我說不可以做的事就好。」軒珞笑著回答。
「……我說不可以做的事你倒是一件也沒聽。」軒應冷哼了聲。
「誰讓你告訴我你從來就只聽我的話。」軒珞好笑的把手環回他腰上,把臉貼在他胸膛上,有時候他也覺得很奇妙,軒應也是有心跳的,而且不管在任何時候,他的心跳聲總是沉穩的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從來沒有快過。
軒珞把手按在他胸口心臟跳動的那個地方,「你沒有心跳加速的時候嗎?」
「當然有。」軒應好笑的回答。
「什麼時候?」他好奇的側臉望向軒應。
「害怕的時候……」軒應的目光有些飄遠,環著他的手臂緊了些。
軒珞沒有問下去,總覺得是個不要問下去比較好的話題,他只是閉上了眼睛,聽著軒應沉穩的心跳聲,「我要睡了。」
軒應輕輕的撫著他的背,「睡吧,明天……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嗯。」軒珞悄悄勾起了笑,把臉埋進他胸口,讓自己緩緩的睡去。
◇
隔天,軒珞起了個大早下樓準備熬湯,赤睡在樓梯口,見他從軒應房裏出來,跟在後面下了樓,窩在廚房邊趴著。
軒珞蹲在他身前幫他把項圈取下來,笑著摸摸他的頭,「滿二十一天了,可以拿下來了。」
赤睜著圓圓亮亮的大眼睛望著他半晌,然後又趴下來,似乎沒有要化人型的打算,軒珞撐著頭疑惑的望著他,「怎麼了?不想化人?」
赤只搖搖尾巴,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像是不高興什麼。
軒珞有時候也搞不懂赤在想什麼,只拍拍他的頭,「隨你吧,想化人的時候再化人吧。」
軒珞起身繼續去忙他的,赤只是移了個離他比較近的位置趴下來繼續睡,或者在生著悶氣。
軒珞覺得有些好笑,先蒸了幾個肉包子起來,裝在盤子裏擱在桌上。
熱騰騰的香氣引得赤不時轉頭去看幾眼,沒一會兒軒珞再回頭的時候,滿頭紅髮的年輕男人已經默默坐在桌邊啃包子了。
軒珞忍不住笑了起來,舀了碗剛熬好的大骨湯給他,「生什麼氣?」
「……沒有。」軒赤默默的喝湯啃著包子,軒珞伸手摸摸他的頭,就像在摸還是狗型的他一樣,「吃完來幫忙吧。」
「嗯。」軒赤應了聲,洩忿似的咬著香軟的包子。
「老闆~今天這麼早啊~咦?赤哥你回來啦!」小俞從鐵門外鑽進來,看見赤坐在桌前啃包子,咧開笑容打招呼。
「嗯。」軒赤應了一聲,仍然滿臉的不悅,小俞想他大概是一回來就跟軒應吵了架,於是識趣的沒去吵他,放下包包洗了手就開始幫忙。
因為天氣轉晴的關係,不到中午人就多了起來,直忙到快二點還有客人,軒赤難得安靜的在店裏幫忙,過中午軒應爬了起來,抓了張椅子坐在廚房邊像尊門神一樣,小俞得小心的繞過他龐大的身軀,深怕撞著他會被抓去揍一頓。
不過真要說實話,他其實從來沒真的被軒應親手揍過,雖然他常常被打,但通常都是鍋蓋或是鍋鏟飛過來打他,小俞常疑惑軒應不知道怎麼練的,扔東西超準,每每正中他的後腦,雖然痛,但其實也不真的痛到哪裏去,只是久了習慣了就對軒應產生了恐懼感。
軒珞倒是心情不錯,直帶著笑容招呼每個進門的客人,但是軒應跟軒赤兩個人只要經過就對瞪,弄得小俞神經質,軒珞沒辦法,趕不走那尊門神,只好讓軒赤去幫他跑腿買點東西,至少店裏氣氛會好一點。
幾個常客坐在一起吃飯閒聊著,「欸,你剛剛有看到嗎?陳爺家門口超級熱鬧是怎麼搞的?」
「還不就前幾天撿回來那孩子,小小江忙得快瘋掉了。」
「咦?不要緊吧?陳爺是好心不是?」
「是啊,但是那孩子原來是上星期從X綜合醫院弄丟的那個。」
「那個啊,不是說是媽媽自己偷抱走的?」
「是啊,監視器是這麼拍的,但是孩子的父親堅持對醫院提告說是醫院照顧不周,現在在談和解,想必是一大筆錢。」
「那孩子找回來了怎麼不抱回去就算了,那麼多記者是幹嘛的?」
「聽說是那孩子的爸爸自己叫來的媒體。」
「咦?不會吧?」
軒珞下著麵邊聽邊皺起眉頭,正想開口問的時候,碰地一聲一個男人衝了進來,叫得淒厲。
「小珞───我餓死了,快賞飼料!!」江曉明衝進來就趴在廚房前一副快死掉的模樣,一轉眼看見廚房門口那尊門神正瞪著他,連忙退了二步乾笑著。「啊、阿應啊,好久不見。」
軒珞忍不住笑了起來,江曉明就是大家口中的小小江,洗衣店江家最小的兒子,小學六年都跟他同班,國中三年隔壁班,高中也同校,同班過一年,算是最接近意義上的青梅竹馬,感情還算不錯。
江曉明神經有點大條,是難得他覺得相處起來挺自在的人,他不在意自己的安靜,他想說的時候就一股腦的說,也不在意自己有沒有聽,常愣愣的笑著問他是不是很吵,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是少數不在意他吵,也好像總是有在聽他說話的人,他反而成為軒珞在這條街上除了那些老人家以外,維繫良好關係裏年紀與他最接近的一個。
「要麵?餃子?」軒珞笑著問,卻像是知道他怎麼回答似的扔了一團麵,又扔了十五個餃子下水。
「都來一點吧。」江曉明抓著筷子坐在離他最近的桌前等著,小俞幫忙倒了杯涼茶給他。
「欸、說人人到,小小江呀,那陳爺家是怎麼搞的?」
「陳爺不要緊吧?」
「是啊是啊,你還悠閒在這裏吃麵,他們夫妻倆還好吧?」
江曉明板起臉來瞪著他們,「悠閒個鬼!老子昨晚值班到早上八點,宵夜沒吃,早餐沒吃,就直衝到陳爺家處理狀況,到現在已經二點半了我連杯水都沒喝到叫悠閒!!!」
幾個人連忙隨口安慰他,但也只是想探聽八卦,軒珞嘆了口氣,側頭望著軒應,軒應撇撇嘴角,沒過幾秒天突然陰了下來,雲層裏隱隱閃著電光。
「好像要下雨了耶。」小俞探出頭來望了一眼。
「我沒帶傘耶!」
「什麼鬼氣象,明明說不會下雨的。」
「趕快回去了。」
常客們顧不得八卦,連忙結帳離開去,江曉明也探頭望了眼,回頭望向軒珞,見他笑著搖搖頭,他便安心坐在那裏等。
通常只要軒珞說不會下雨,就算是天再陰也不會下,相對來說就算天氣晴朗到不行,只要軒珞說會下雨,就一定會下雨,他對於這點是蠻相信的。
不過軒珞這個特異功能好像這一年才有的,大概就從曾奶奶過世後吧……
江曉明想起總是給他糖的曾奶奶忍不住嘆了口氣。
「吃麵了,嘆什麼氣。」軒珞親自把麵端來給他,知道他的習慣,順手幫他加了辣椒油,再加上二匙辣醬。
「餓死了。」江曉明當然不會在軒珞跟前提他的傷心事,只是笑笑的吸起麵條,「還不是陳爺那裏,那個孩子的爸真是個爛人。」
見店裏沒客人了,江曉明反而跟軒珞抱怨了起來。
「真的叫了很多媒體去?」軒珞索性按下了鐵門表示不營業了,坐在他面前。
「是啊,叫媒體來拍他找到兒子有多開心,對陳爺陳奶奶有多感激,裝哭的本事倒是高,說什麼多愛孩子,找不到孩子的時候有多痛苦,急著想帶孩子回家,等媒體一走,他擦乾眼淚跟陳奶奶說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會照顧寶寶,請陳奶奶在他找到保姆前多幫他照顧幾天,陳奶奶都呆住了,不過她挺喜歡那孩子的,沒說什麼就答應了。」江曉明胡亂的吞了二顆餃子,想了想覺得生氣又接著罵。「那傢伙居然還暗示陳奶奶是不是需要錢,明明一點都沒有拿錢出來的意思,陳爺爺火大就說他從來不缺錢,幫他養兒子只是算跟那孩子有緣,他要不放心大可現在就把孩子帶回去,還是陳奶奶不忍心,軟言軟語的說他們不缺錢,要那男人也放心他們不要他一毛錢,照顧孩子的費用就當是他們給孩子的見面禮,就是個緣份,那傢伙一聽就放心了,開始說什麼他不是在意錢,他只在意孩子,等他安頓好之後,絕對會包紅包給他們倆老,我實在聽不下去就趕他快走,等他走了我勸了一下陳奶奶那孩子怎麼說也是別人的,要她別太上心,陳奶奶抱著孩子眼眶都紅了,我也不忍心就走了,而且也餓得快昏了。」
江曉明翻了翻白眼,「而且不用說錢了,從頭到尾他只在鏡頭前抱過孩子,記者一走他連孩子都沒摸過一下,我趕他走的時候他連想到再抱抱孩子都沒有,最好是他愛孩子,只是在媒體前作個戲,好跟醫院談更多的賠償吧。」
「那孩子的媽媽……沒找到嗎?」軒珞裝作好奇的問。
「沒有,也不知道跑哪裏去,就這樣扔了孩子超誇張的,要不是陳爺爺撿到孩子,真不知道怎麼辦。」江曉明皺著眉頭罵。
「小小,沒有媽媽會這樣丟下孩子等死的。」軒珞單手撐著下顎無奈的看著他。
「也是有狠心的媽媽呀,是你沒見過……」江曉明吸著麵條說的含糊不清,不過軒珞的話倒讓他想到,確實如果不想要那孩子的話,何苦偷著把孩子帶走,既然要費盡心思帶走孩子又為什麼要扔了……
江曉明呆呆的想了半晌,所以也有很大的可能是那媽媽死了,所以孩子才被扔下來,「不過我讓人在陳爺撿到孩子的附近找了很久,也找過醫院的不明患者,連無名女屍都找過,沒有符合那孩子媽媽的人啊。」
軒珞只嘆了口氣,依照那媽媽的說法,屍首搞不好已經從溝裏被沖進河底,「再找找吧,那孩子跟著那種父親不會好過的。」
「我也不想把孩子還給那種人,不過畢竟孩子是他的骨肉呀。」江曉明撇撇嘴角,吞掉最後的餃子。
「那男人是本地人嗎?住在哪兒啊?」軒珞裝作不經意的問。
「生意做得挺糟,不過最近好像搭上那個電視上常常在報的那個有錢的狐狸精……啊、忘了你不看電視,就某個嫁過三個富商的女人,離婚都拿了一大筆錢,所以自己也是個小富婆了,那男人上警局來的時候就坐她的豪華轎車來,聽說也住在她那棟有名的金玉大樓。」江曉明把剩下半杯的茶也喝個精光,掏出皮夾想付帳被軒珞給推了回去。
「老朋友了付什麼錢,快回去工作吧。」
「欸、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了。」江曉明執意要掏出錢來。
「真要明算帳你要算幾年份?」軒珞好笑的望著他。
江曉明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的笑笑,早幾年他剛出來工作,又交了個花錢的女朋友,只要沒錢吃飯就蹭到他這裏來,軒珞總會給他下碗麵加幾個餃子,在沒開這小店之前他就已經在吃免錢的了,現在才說要明算帳似乎顯得有點可笑。
「那不好意思了,下次請你。」江曉明不好意思的笑著收回錢包,跟軒應擺擺手就鑽出了鐵捲門。
金玉大樓呀……
軒珞知道那棟樓,一些名人在住的,他注意到是因為那棟樓應該有高人指點過,方位極佳,樓面的設計、採光全對著東方,看起來只是因為設計感而貼在牆面上不對稱又零散的鏡面玻璃其實每面都正對日頭上昇落下時最佳的位置,好吸取正面的能量,也因此整棟樓總是金光閃閃,有的人見了會說俗氣,但是內行人看就懂這棟樓不只聚財還避邪。
若是這棟樓的話,那母親絕對進不去,難怪只帶著孩子跑,沒打算報仇。
這麼一想,那男人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軒珞有些擔心起陳奶奶,那男人要把孩子放在陳家的用意是什麼?如果這段期間孩子死在陳家的話,肯定少不得又是讓他坑一筆錢,但要緊的不是錢,要是孩子有什麼三長二短,老人家們可經不起打擊。
軒珞皺起了眉,還在想著事情不好辦的時候,軒赤剛好提著袋子鑽進門裏,軒珞望著剛進門的赤笑著。
「赤,你再幫我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