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中東烽火與美國撤軍

是說國際關係教授麥可．曼德爾邦（ Michael Mandelbaum ）的著作「美國如何丟掉世界？：後冷戰時代美國外交政策的致命錯誤」談到了美國在冷戰結束後一連串不成功的國際政策，包括與中國的關係、多次的人道干預行動、在伊拉克與阿富汗的反恐戰爭等。其中批評美國在冷戰結束後所進行的四次人道干預行動，幾乎都以失敗收場。美軍介入索馬利亞、海地、波士尼亞、科索沃的軍事行動，最後都演變成曠日廢時，無法結束的惡夢，除了美國浪費了大筆的軍事資源與經濟援助，卻無力改變當地的情況外，這些失敗的軍事行動，也成為了美國在國際社會上的負面宣傳。作者在書中解釋了這些人道救援任務最後會失控的原因，與美國為什麼一開始就不應該介入這些地區的紛爭。

不過書中也提到「另一個美國徹底誤判的例子」，那就是柯林頓政府在盧安達發生內戰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支持國際社會派兵介入，結果坐視盧安達大屠殺發生，可能有接近百萬人在這場人道災難中喪生，也成為近代美國最被抨擊的一件事。美國當時沒有介入盧安達內戰，有其內外因素，這個決策也有許多可以討論的地方，不過我們其實可以反過來看，被視為「災難」的四個人道救援任務，如果美軍沒有在一開始時就介入，其實也很有可能都變成另一場盧安達大屠殺，不然怎麼會叫人道危機。只是美軍率領多國維和部隊介入以後，在某種程度下將可能會出現的悲劇降到最低，卻反而變成了自身的政治災難。說不定如果當時美軍在第一時間介入盧內達內戰，阻止了近百萬人喪生，最後盧安達的人道救援任務也會成為曠日費時無法結束的惡夢，與其它四個「失敗」的人道救援任務一樣，變成了另一個被檢討的政策。

只是歷史沒有如果，這些假設都無法驗證，但我們其實可以看到這種人道救援任務吃力不討好的關鍵原因，就是美軍無法為這些國家或地區建立一個新的正常體制。或許應該這麼說，會形成人道危機，當然是有一個複雜且長期存在的問題，這可能是歷史衝突、群族恩怨、社會貧富差距、政府腐敗失能，而偏偏這都不是在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美國當然沒有辦法立刻化解這樣的問題，而讓一個失能混亂的國家或地區快速回到正軌。這也注定了這種人道干預行動，最後一定會走向失敗的命運，而以美軍為首的多國維和部隊，能維持該國家或地區沒有發生大規模屠殺或嚴重人道危機，其實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

再回過頭來看敘利亞戰事與美軍的撤離，這其實也是個兩難，因為庫德族部隊協助剿滅伊斯蘭國有功，美軍在此時撤離，難免有「狡免死、走狗烹」與「背棄盟友」的諸多指責。但問題在於庫德族與土耳其的恩恩怨怨，歷史悠走，更有各種宗族利益與勢力劃分的糾葛，美國介入除了兩邊得罪盟友外，恐怕也沒有辦法協調出一份兩邊都會滿意的方案。美國若支持敘利亞庫德族這個前盟友，則少數庫德族激進組織不時跨過邊界在土耳其境內發動攻擊，以爭取獨立。美國若支持土耳其這個北約盟邦，則土耳其又不斷要求美國要允許土耳其部隊在敘利亞與土耳其兩國邊界處，劃定一個安全緩衝區，以阻止庫德族激進組織的攻擊。美國為化解了的問題，多次與土耳其部隊一起在邊界附近舉行聯合巡邏，以阻止庫德族激進組織偷渡越界，但成效並不彰。

美軍若繼續留在敘利亞的東北部庫德族部隊控制區，可能只是演變成另一場如同索馬利亞、海地、波士尼亞、科索沃的人道干預泥淖，成為美國對外用兵政策的另一個失敗例子。而且不解決庫德族的問題，與土耳其的外交關係恐怕也只會每下愈況。只是選擇撤軍得到的就是背棄盟友的罵名，同時土耳其也可能不會遵守諾言，止步於土耳其所宣稱的緩衝區內。目前在美國的斡旋下，土耳其同意遵守五天的停火協議，好讓庫德族部隊撤出土耳其所劃定的緩衝區，雖然多數庫德族部隊選擇撤離以避免與土耳其爆發直接衝突，但是庫德族激進派會不會繼續頑抗，而讓這個緩衝區烽火連天，戰事不斷，也還在未定之天。

只是話說回來，雖然近代中東地區的紛擾動盪，與帝國主義的殖民與列強覬覦其豐富的石油蘊藏脫不了關係，但是若以為在這些西方強國出現之前，中東地區就是一片祥和，穩定和平，那恐怕也是昧於歷史事實。教派之爭與宗族衝突其實大幅度地左右了這個區域的穩定，中東地區與世界上的其它地方一樣都有著戰火不斷的歷史，甚至這個人類文明的起源區，還要更為慘烈。這也是今日中東地區宛如火藥庫的遠因，易燃的石油只是近代的引爆點。寄望美國可以解決中東亂局，無異是緣木求魚，美國當然也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在中東地區部署部隊。在敘利亞內戰的多年亂局中，美國最後會選擇撤軍，真的不令人特別意外，畢竟美軍再留在那裡，也無法再改變什麼了。

而美國現在的問題在於，從敘利亞撤軍後，背棄盟友的惡名，會不會影響美國與其他盟友的關係，同時美國與土耳其的關係是否能因此獲得改善。就目前來看，前者除了成為美國國政壇的風暴外，並沒有向外擴散，畢竟敘利亞情況，大家也知之甚祥，美國撤軍的決定可以理解，甚至這些撤出的部隊並沒有離開中東，而是移往更有戰略價值的地區駐紮，目前並沒有讓中東地區的美國盟邦出現激烈反應。但是後者恐怕就不太樂觀了，因為土耳其目前的國內問題在總統艾爾多安積極擴權，打破土耳其國父凱末爾的世俗化主義，朝向建立一個更伊斯蘭化的土耳其前進，這除了引發政變與國內動盪外，也與美國交惡，艾爾多安近來頻頻與俄羅斯合作，就是希望能藉此平衡美國的壓力。

身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最後決定採購俄羅斯的防空飛彈，讓美國決定將土耳其踢出F-35戰機合作計畫，這恐怕將長期影響兩國的關係，很難因為美國的撤軍而有所改善。而土耳其政府高層近期才揚言不排除發展核子武器，恐怕又將為這個區域的動盪情勢埋下不定時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