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問過當地友人在喀什米爾有沒有相關的工藝發展，諸如傢俱設計之類，當時他們只是笑笑地回我說：你跟我們也相處了一陣子，到過這麼多人的家，除了地毯，你有看到任何的桌椅嗎？
2018年末，我到了村落生活了一週多，試著體驗更多當地的生活。Naranag Village, 2018。 村落的生活跟自己在印度其他的地方感受又是截然不同，生活上幾乎變成了一種減法的生活，更為原始，除了基礎建設的匱乏（這牽涉到一直以來的政治問題，一時無法一言兩語跟大家詳述），每戶人家房子的規劃與市內擺設更是簡單。Naranag Village, 2018 相關閱讀：在我到了喀什米爾
現代所謂的傢俱放到喀什米爾人的家中空間中顯得衝突，缺乏彈性與機動性的功能，就我的觀察跟文化與生活型態有很大的關係，除了日常生活習慣（宗教禮拜），還有他們的家族（人數）、社群（好客）特性，需要在有限空間容納最大人數，以及最小的活動行為限制，於是地毯更為實用，也順勢發展出這個織品產業的高度美學成就。Naranag Village, 2018 確實，不管是村落城鎮，他們只需要一張地毯，席地而坐，任何作息從禮拜到用餐，閒聊到工作，幾乎所有事便在這張平方上完成，也就是說房間或是客廳是沒有什麼多餘的傢俱，空間上使用非常彈性，功能界線幾乎模糊，並無特定的服務目的，整間房子少數還稱得上有自己個性的大概就是廚房了（還有廁所）。Naranag Village, 2018 村落的屋子格局又比城鎮的劃分來得簡單，廚房是屋子裡最重要的一個空間，而他們的客廳則是附屬在廚房裡面，也就是說廚房裡三分之一是作為煮飯共用，剩下的「空」間則是扮演客廳的角色，村民白日的起居都在這個地方完成，到了晚上睡覺時間，他們就只是搬出棉被鋪在地毯上如此簡便而已。Naranag Village, 2018 每逢賓客來訪時，家中女性成員一邊做餅（註1），同時還要煮茶款待，當自己看著她們忙著手上的活，除了滿足於新鮮的茶水點心外，同時也驚奇她們的烹煮方式-她們幾乎是蹲坐著完成所有的工作-甚至包含餐點用完後的器具清洗。Naranag Village, 2018 當然廚房已經有較為現代的瓦斯爐，可以站著料理，但她們還是相當仰賴使用火爐窯洞。Naranag Village, 2018 火爐的底部會有個小土丘，丘上開著三個窯洞，洞與洞之間相互相連，接通到底部有一個更的大開口，好讓她們放入柴火來燃燒、升溫以及加熱食物。丘上的洞其中兩個在火源的正上方，主要用來烹煮，另一個洞離火源較遠，是用來保溫料理的差不多食物或是悶熟米飯用的（他們非常普遍使用壓力鍋，藉由悶熟方式料理，同時也較省瓦斯或燃料）。火爐旁邊會是洗水槽，土丘的離地高度我能理解（煮飯的姿勢）但洗水槽設置在地上其實很不合乎人體工學，唯一能解釋的便是因為遷就於前者，既然都能全程蹲、坐著煮飯了，也不差清洗餐具這幾分鐘。Naranag Village, 2018 講到了廚房就順便提一下他們的日常飲食，主要以米飯為主，肉吃的不多，多半是蔬菜（豆子、菠菜馬鈴薯紅蘿蔔最為常見）搭配香料料理的簡單食物，因為要方便徒手食用，料理的質地多半較為黏稠，不過口味不像印度咖哩那樣的重，相較清淡許多（可能也是因為沒有大量使用椰奶），但克捨米爾人的味蕾依舊如同他們的剛毅個性，熱愛吃辣又吃鹹，每次看他們往飯裡灑下大把大把的鹽巴，以及大口豪爽地咬下生勁嗆椒，我的胃彷彿都跟著他們的動作節奏一起滾動。Naranag Village, 2018 另外，廚房之所以會是招待的場所，還要歸功於一個因素，也就是相當溫暖！之前有提到村落的氣候，尤其在秋冬時分非常寒冷，這時候火爐除了煮食的功能外還當起了暖爐，是說土丘本身的構造就像個煙囪，延伸功能使用也反映出當地人如何有效使用資源的經驗智慧。Naranag Village, 2018 廚房，確實是個可以一窺村落居民生活的最佳場所。若是你們未來那天有機會被村民邀請入內喝茶，不妨忘記自己原來生活的衛生標準與清潔習慣，把文化刺激當成調味的一部分，相信吃下的餅跟喝下的茶會更有味道的。Naranag Village, 2018 另外，他們總是不吝嗇地使用色彩，繽紛且大膽的配色在光影的渲染下成了極佳的背景，加上牆面上擺滿了大量的金屬餐具，相互輝映構成了一幅幅美麗的人文風景。就連停電時候，點燃蠟燭後微弱火光中所見的每個畫面依舊鮮明，深具劇場（寶來塢）效果。有趣的是每戶人家好像說好似的都用上了不同的顏色，像是馬伕Fayaz家的廚房是以寶藍色為基調，另位馬伕aslam家則是走橄欖綠的田野風格，就連Idress因為家裡正在整修而臨時搭建的廚房，雖是簡單的大地色調也有一番風情。Naranag Village, 2018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得分離的畫面，隨著小船划離船屋，漸行漸遠，船屋上的人影也越來越小，幾乎變成了一個點，卻就這樣在我的思緒記憶之中打上一個深刻的印記標點。德里轉機、過境泰國，回到台灣，一個月、兩個月、數個月，想念只有越來越深刻，創作的念頭也又誘發、延伸更多的想法，於是隔年的八月，我毅然辭去工作，帶著滿腔的熱情與夢想回到喀什米爾。
2018年是我的人生大變動之年，回到了喀什米爾，首先是拜訪了當地著名的地毯工坊，有了進一步的交流後我發現這個品項的開發歷程與成本遠超過我的預期想像：一件長寬90公分乘以120公分的波斯地毯，不管樣式繁複與否，因為製程關係至少需要一位師傅一年又九到十個月的打樣時間，如此費時的手工製作造就不菲售價，就連當時討論的工坊窗口也建議我直接批貨回去賣比較實際，總總考量之下我也只能暫且作罷，將這個夢想好好收在心裡的某個角落。
地毯工藝(Carpet: The art of Kaleen)。一種絨頭、絨毛地毯（Pile carpet）。上圖為設計的色彩編碼指示，織工會依據符碼依序纏結打上顏色，最後構成圖案。Srinagar, 2018 工坊清一色都是男性師傅。Srinagar, 2018 而且看起來都有一定年紀了，確實這產業也出現了世代斷層的現象，但這是個難解的問題。Srinagar, 2018 回到地毯本身，一件地毯需要一位師傅費時數年時間才能完成，若是原料是較為細緻之材料（蠶絲線而非一般羊毛），製作時間可在拉長數倍，想像一下每一個圖案都是由點陣、像素構成，越精細的單位原點要完成同樣面積的圖騰似必須要更密集的排列構成，但也因此顯色更為豐富（如同點畫或是螢幕顯色原理）。Srinagar, 2018 這是件費時又耗力傷神的手工藝術，也因此師傅每工作半小時便需休息半小時。Srinagar, 2018 然而命運神奇的地方，套句老套的說法：關了這扇門會開另一扇窗。前一年時候也是透過船屋主人介紹，我認識了喀什米爾織品的另一個輝煌成就：Pashmina圍巾織品，參訪了當地頗具聲望的代表的工坊，只是當時的自己一心只想著地毯，並沒有太多的留意。
人生無常，就在2017年年末之際工坊負責設計的師傅意外過世，走得突然，更令人傷心的事是師傅當時年紀不過四十歲左右出頭，無人知曉命運為何如此無情，就這樣重重地打擊了工坊。得知噩耗後又過了段時間，有天忽然收到女主人的訊息，她建議我也許可以協助工坊發展接下來的設計，不失個好機會，於是2018這年我的計劃除了探查地毯產業，也一併規劃了前往工坊討論羊毛織品的合作可能。最後反而是與織品工坊的合作了我最主要的方向，也是現在“Artisan wallah-Shades of Kashmir”的計畫最開端。這時時間已過了兩個月，來到了年末入冬之際，整個喀什米爾的商業運作、相關經濟活動都即將進入半冬眠停擺狀態，需待隔年春天才會漸漸甦醒，因此我與工坊的合作計畫要到2019年才能開始了。（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