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的預感是正確的,那個未成年生子的少女,比起八年前那個來說,簡直可以說是幸福到了極點。
她有個很關愛她的家庭,學校的成績中上,是個老實乖巧的好女孩,她只是交了個男朋友,偷嚐了禁果而已。
她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在告訴男朋友之前就先告訴了姐姐,姐妹倆的年紀相差十三歲,因此她跟姐姐的感情比跟媽媽要好,也因為她幾乎是姐姐一路帶到大的,她父母因為忙於工作,寵愛她的方式就像孫女一樣。
父母得知女兒懷孕的消息只是震驚,然後就被長女說服了,她決定讓妹妹休學一年,把孩子生下來然後讓妹妹回學校把書唸完,孩子她可以養。
她讓妹妹去告知男友這個消息,然後讓男方帶家人過來談,男方家人還處在震驚中,來不及責備這對淚眼相對的小情侶,只能答應她提得條件,事實上也沒什麼好爭的,說要爭孫子的監護權也太早,他們連兒子有女朋友都不曉得孫子就有了,況且他們也不確定這對小情侶能堅持到哪裡,天知道他們都才高二而己。
她的條件很合理,孩子在她未成年妹妹的肚子裡,她們要監護權,男方想看隨時可以來看,要是他們不想再有牽扯也沒關係,簽下切結書放棄這孩子一切權利,從此她們不會提起這孩子的父親,她妹妹和孩子也都不需要任何贍養費。
但他們要有心,她也不反對他們來往,前提是兩個人都得唸到大學畢業,男方得當完兵有了工作,到時候還在一起再來談結婚。
男方家長沒能提出什麼意見,只顧著和女方家長道歉和尷尬的笑,最後順著姐姐的意思就成了。
兩方家長提前把對方當成了親家,往來頻繁,兩個小情侶每週可以見一次面,但畢竟都太年輕,對於自己過早被決定的人生都有點不知所措,也沒辦法判斷自己運氣算好還是壞。
就在這種不知所措的浮動心情下,她把孩子生下來了,滿月的時候兩家一起慶祝,給寶寶帶來各式各樣的禮物,氣氛熱烈和諧,女孩因為寶寶累了,跟未來婆婆一起把孩子抱回嬰兒房裡睡,在房裡聊了幾句,婆婆含淚拉起她的手,給她套了隻翠玉鐲子在她手腕上,說那也是古早以前婆婆給的,現在送給她。
她紅了眼眶,第一次有嫁進那個家也會很好的感覺,但就在她倆抹著淚相視而笑的時候,她一轉頭孩子已經不在床上了。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婆婆疑惑的望了過去,也僵在那裡,兩個人一起尖叫起來,全家人立刻都衝進來,而他們只是全部愣在那裡。
孩子不見了,而她們甚至就在嬰兒床前。
她們翻遍了嬰兒房,連床下櫥櫃都不放過,但孩子就這樣不見了,女孩幾乎崩潰,她們都不知道為什麼孩子會在她們眼前消失。
她們報了警,警方來搜索過,但一無所獲,暫時當成綁票案來辦。
蘇雨跟白聿來拜訪的時候,兩家正陷在愁雲慘霧中,對他們的來訪並不是很歡迎。
「我們跟警方說過好幾次狀況了。」長女的神情看起來壓抑著忿怒,「你們如果不相信幹嘛還要一直派人來?」
「警方沒有不相信您的證言,只是我們跟之前來拜訪的小隊不同職權,我們負責的範圍比較廣,雖然看過檔案,但還是希望聽您親口描述,避免負責記錄的員警有疏漏的地方。」白聿溫和的笑容很能讓人覺得安心,長女站在那裡僵持了會兒,還是退後將門鍊打開放他們進門。
蘇雨跟在白聿身後,經過門口的時候他停頓了會兒,抬手摸了下大門的門框,從正門口環顧這間屋,這本來應該是間明亮乾淨的屋子,擁有強力的保護。
蘇雨側頭發現長女目光疑惑盯著他,他朝她笑笑才走進屋,客廳裏坐著四個中年人正在討論著些什麼,臉上的神情都是哀傷和茫然。
『滾出我的屋子!』隨著如雷的吼聲迴盪在屋裡,一股壓力襲捲而來。
蘇雨側頭望去,一個老先生站在牆角怒視著他們。
那是家神,這個家的守護者,白聿抬起手示意他沒有惡意,一邊朝蘇雨望過來。
蘇雨插進那位家神和白聿中間,讓白聿的壓力小一點,但看起來白聿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畢竟他們是主人請進門的,家神對他們的影響力不會太大。
蘇雨朝他偏偏頭,示意這個他來處理,白聿點點頭回身望向長女,「麻煩您跟我解說一下當天的狀況。」
長女的警覺性很強,應該是頗受家神疼愛,對白聿仍感到有些疑惑,「我可以再看一下你的證件嗎?」
白聿溫和笑著,遞出了他的證件,長女看了半晌提出質疑,「特偵小隊……不是只有九個嗎?」
「我們是比較後期成立的專案小組,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電總局詢問沒有關係。」白聿禮貌的回答,那位長女也真的不客氣的說她去打個電話。
而蘇雨走向那位暴躁而忿怒的家神,找了個客廳視線死角,盡可能不要驚動其他人的輕聲開口。「你冷靜點,你寶貝的女兒都被影響了,我們是來幫忙,不是來找麻煩的。」
家神困惑的望他,然後指向白聿,『他身上有罪人用的鐐銬!』
「那不是鐐銬,那只是用來定魂的,你找個陰差問問就曉得了。」蘇雨安撫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家新生的寶寶讓誰帶走了?」
『那個該死的老賊婆!』家神跳了起來,爆怒的吼聲震響了整間屋,白聿皺了皺眉頭輕按著耳朵。
『她當著我的面把家裏的孩子偷走了!』 家神怒氣沖沖的開口。
「她怎麼做到的?」蘇雨不明白怎麼能有鬼從家神的面前帶走孩子,但從家神的說法聽來,帶走嬰兒的是個老婆婆。
『我不知道!我只聞到那個噁心的味道,回頭來孩子不見了!等我找到她我要殺了她!』家神扯著自己的頭髮,氣到臉漲成紫色。
蘇雨只是平靜的開口,「你要冷靜下來,你應該知道你的任務只在保護這個家,你要是離開了,這個家就沒有人能保護了。」
家神看起來忿怒至極,許久才慢慢的冷靜下來,『所以我沒有離開,你能找回我的孩子嗎?』
「我保證我會盡力。」蘇雨沒辦法承諾,他知道那些孩子可能會有的下場。
家神又忿怒了起來,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我不會離開家的,這些後代子孫是我的一切,我也不曉得還能照顧得了他們多久了。』
家神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臉色顯得很哀傷,『請把我們的孩子帶回來。』
「我盡力。」蘇雨仍然冷靜的回答,「你見過那個犯人嗎?是個老太婆?」
『一個老賊婆!』家神怒吼著,『就這麼跟著她厚顏無恥的女兒從大門口走進來!』
「女兒?」蘇雨皺起眉。「活的?」
『當然是活的!』家神暴怒的揮舞著雙手,像是想跳起來卻沒辦法。
長女這時也打過電話回來了,神情疲憊的坐在白聿對面,「不好意思,發生這些事讓我有點神經質。」
「別這麼說,您的作法是正確的。」白聿安慰著她。
「最近家裡有客人嗎?在孩子失蹤前幾天。」蘇雨轉回到長女面前。
她想了想搖搖頭,「都是自家人,沒有客人。」
蘇雨的目光掃過坐在一邊的沉默安靜的兩家家長,「就算是鄰居來借個醬油都算,只要有進過家門的,可能是年輕女生。」
長女對他的問話感到很疑惑,但她母親卻突然抬起頭,「那天下午有個鄰居來借過電話。」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似乎都想起來有這回事,她先生開口說,「很快就走了,只進來打了個電話給她先生說她忘記帶鑰匙跟手機,要他早點回來給她開門,借完電話就道謝走了,我本來還想留她坐一下的。」
「是啊,她抱了個孩子,跟我們寶寶差不多大……」親家婆婆似乎也想起那個女孩,但提起寶寶又是紅了眼眶。
「是認得的鄰居?」白聿開口。
「哪家的?我們樓裡沒有鄰居有跟寶寶一樣大的孩子。」長女疑惑的望著母親。
「不是我們這棟樓的,就前面那個小公園,每回帶寶寶散步的時候,都會遇到她們夫妻帶著寶寶出來散步,她說她住在超市那一頭。」她母親連忙解釋,「很清秀的一個女孩,大概二十出頭也很年輕的夫妻,說夫妻倆都在銀行上班。」
「她跟寶寶失蹤有關係嗎?她那天來借電話馬上就走了,她走的時候寶寶還在家裡。」父親疑惑的開口。
「只是預防萬一問一下出入的人而已。」蘇雨沒有多做解釋,又開口問,「我可以看一下嬰兒房嗎?」
「當然。」母親點點頭,帶著蘇雨去看嬰兒房,開了門才發現女兒抱著寶寶的兔子玩偶跟男友兩個人一起坐在牆角掉眼淚,馬上心疼了起來。「妳怎麼又跑進來了,不是叫妳多睡一下。」
蘇雨望著那對小情侶,女孩傷心得心都要碎了,而男孩充滿了恐懼、哀傷和不知所措,只能緊緊的抱著她,像一對在互相療傷的小動物。
男孩睜大了眼睛望著蘇雨,母親解釋,「是警方的人,來看一下而已。」
蘇雨走向嬰兒床,伸手摸了一下床緣,皺了皺眉抬頭往天花板看。
男孩和女孩的母親都不明所以的跟著他抬頭往上看,除了雪白的天花板什麼也沒有。
蘇雨轉頭便看見一大兩小的目光都盯著他,他只好尷尬的笑笑,然後探出身去朝客廳喚著。「白聿。」
白聿聽見,禮貌的對長女點頭示意,往嬰兒房走過來,「怎麼了?」
蘇雨往上頭望了一眼,白聿跟著往上看,立刻皺起眉,懂了他的意思。
「不好意思,妳們可以離開這個房間一會兒嗎?」白聿客氣的開口。「馬上就好,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嬰兒房怎麼了嗎?」長女望著他們倆,臉上更加的疑惑。
「沒什麼,我們只是需要檢查一下,不會花很久時間。」白聿溫和的回答。
長女望著他半晌,才伸手去把縮在牆角的妹妹給扶起來,轉向母親開口,「媽,妳帶他們先出去吧。」
「好。」母親沒說什麼,應該也是習慣長女作主了,帶著小女兒和未來女婿離開房間。
長女關上嬰兒房的門,雙手交叉著,語氣堅定,「我可不會出去,如果你們有線索,我要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帶走我外甥的。」
白聿望向蘇雨,後者聳聳肩,沒再理會長女,只抬頭往上看,「你處理得掉這個嗎?」
白聿抬頭往上看,那是一個小小的陣型,雖然小但是反應強大。「我試試。」
抬手解開袖釦,白聿引了火纏繞在手上,掌心對著嬰兒床正上方,瞬間火焰像是點著了引線般分成四股火線直往上衝,在天花板上順著那個陣型燒出一個繁複的圖樣。
長女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只覺得白聿的手隱約閃了下,一下子房間變得亮起來,而且熱的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她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忍著想衝出房間的恐懼。
她剛剛打電話去詢問過好友正在當警察的丈夫,對方告訴她局裡的確有個第十隊,對方的語氣有些遲疑,一副不確定該不該說的態度,最後只跟她說跟他們配合沒什麼壞處,搞不好他們正是她需要的,她不太懂對方的意思,但因為對方明顯不願意多說,她只好結束了通話。
而她現在充滿了懷疑和驚恐,不曉得在她家的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白聿和蘇雨沒有理會她,專心的望著天花板上那個陣型。
直到那個陣型裂成碎片,在業火中被焚燒成灰燼,白聿才慢慢的收了火,然後慢條斯理的把袖釦再扣上。
蘇雨望著一乾二淨的天花板,又望向白聿的手,原本有些燙紅的顏色,在他把手放下的時候,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蘇雨挑起眉來望了他一眼,他記得自己上回看他用火的時候,沒有這麼自在。
白聿裝作沒有看到,回頭安撫貼在牆上的長女,「不好意思嚇到妳了。」
「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長女盡力忍住語氣裡的驚恐。
「我們是警方派來的,貨真價實的警察,請您放心。」白聿認真的開口,誠懇的望著她,「我們來的目的,只是想找到您的外甥。」
長女望著白聿的眼睛,好一陣子才站直身體,像是振作了點,「……你們知道我外甥在哪裡了嗎?」
「還不知道。」白聿老實的回答,但語氣堅定而毫不退縮,「不過我們會盡力找到他的。」
長女低下頭,輕聲的開口,「請務必……把他找回來。」
「我們會盡力。」蘇雨想她真不愧是家神最寵愛的女兒,說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白聿只朝她笑著,「謝謝您的合作,我們有消息會盡快通知您。」
長女深吸了口氣,朝他們點點頭,他們一起走出了嬰兒房,經過客廳,白聿和其他人說著些官方用語,蘇雨趁機把另一份資料拿出來看看地址,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抽出檔案照片走到那個家神面前。
「是這個女人嗎?」
『就是她!那個厚顏無恥的女人!』家神忿怒的聲音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蘇雨皺起眉,把照片收回檔案夾裡,白聿望了過來,蘇雨只是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說。
白聿朝他們客氣的道別後離開,一走進電梯他就開口問,「哪個?」
「這個。」蘇雨抽出那張照片,白聿望了眼立刻皺起眉,「這不是另一個受害者的母親嗎?」
「嗯,因為地址看起來不遠,你們小瑜印了張地圖在裡面,這周圍幾個社區只有這個地方有公園,就算她帶孩子去那裡也不奇怪,而且資料上她先生在銀行工作。」蘇雨回答。
「這下可有趣了……」白聿像是喃喃自語般的望著那張照片。
「哪裡有趣。」蘇雨瞪了他一眼,「那叫麻煩。」
「麻煩的要放後面不是?」白聿笑笑的開口,盡力讓氣氛輕鬆一點。
蘇雨忍不住笑了起來,拿回那張照片塞回檔案夾裡。「我現在覺得自己烏鴉嘴了。」
蘇雨走出電梯又習慣性的點了根菸,白聿沒說話只朝他伸手。「給我一根。」
蘇雨給了他一根,幫他點著,他們在大樓口站了幾分鐘,各自整理腦中的訊息,思考著不同的問題。
白聿先開了口,「如果下一個受害者是共犯的話,有可能犯人還有其他的共犯。」
「家神稱犯人是個老賊婆,而且是她『女兒』帶進來的,如果犯人真是食嬰婆的話就奇怪了。」蘇雨望向白聿說著,「資料上她沒有任何孩子。」
「家神所說的「女兒」的意思,多半泛指下一代任何一個女孩,有可能是她其他親人的孩子也不一定。」白聿回答。「那下一個受害者的資料就要再搜查過。」
「不管是哪樣,有個「人」的共犯是肯定的,因為總有人吃了那些只剩下骸骨的嬰兒。」蘇雨皺起了眉,「她能讓『女兒』帶她進門,要從家神面前帶走嬰兒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要弄出那陣型,她肯定修練過好一陣子。」
「也許就這六年?」白聿似笑非笑的說著。
如果是這樣,那事情就更麻煩了,等她修練到能招喚式神的時候,就更麻煩了。
蘇雨嘆了口氣熄了菸,他不想浪費太多時間,望向白聿,後者點點頭。他們一起走向第四個受害者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