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的花園》小說截角(1)】 美過頭了

「美過頭了」是雕塑師雅芮娜和其他藝術家為〈花園〉這件投稿作品貼上的第一張無形標籤。「美過頭了」是個帶有貶意的形容，〈花園〉究竟擁有什麼讓雅芮娜一行人做出如此論斷的特質呢?

我繼續往下讀，讀到遺屬克萊兒擔心其他遺屬可能嫌〈花園〉「象徵美國割地給敵軍(即使所謂的『地』只是空氣)。」；雅芮娜認為「花園是歐洲中產階級的癖好」、「不是美國原有的產物」時，不禁納悶，上述理由之中，除了「美國」的簡稱有個「美」字，實在看不出有哪一點與美感扯得上關係。我甚至開始推測雅芮娜是否特別熱中於某些價值，因為她批評〈花園〉「反映的是我們追求療癒的渴望，這是非常自然的衝動，但不見得是最高檔的。」，面對克萊兒反問，她的回答則是：「我認為，人應該迎向心痛，面對心痛，甚至涉水走進痛苦，才有再站起來的希望。」

看起來雅芮娜似乎希望眾人(尤其是遺屬們)儘量牢記悲傷的感覺，並且背負著痛苦和憤恨前進。奇怪的是，享用點心時，雅芮娜找評審團主席保羅攀談，又提及「哀慟也是一種霸凌」，強調讓遺屬做決定容易流於「情緒用事」，兩次論調顯然是相互衝突的。如果哀慟是一種霸凌，雅芮娜積極替可能意圖挑起眾人哀慟以及憤恨的另一件投稿作品拉票，背後動機相當可疑。

問題出在雅芮娜看待遺屬的態度，我不確定她的態度裡面有沒有消費悲劇受害者的成分，或者有沒有企圖藉此徵件活動提高自己在藝術界的位階，但就小說起頭，雅芮娜刻意於未設主位的圓桌劃定隱藏版主位，並主導會議走向等各式舉動而言，很難使人相信這一切都是以尊重遺屬的意願為前題所進行的。

〈花園〉的創作者原本不喜歡世貿雙塔，覺得「(它們)就像對懷舊情懷嚴厲譴責，就像巨人歌利亞，將周遭的小商家、生龍活虎的市景、世代傳承的延續感及其他浪漫情懷一腳踩碎了。」，雙塔消失後，他突然對它們產生懷念，想要運用保留天際線的方式重塑雙塔象徵。〈花園〉的創作靈感便是源自「城市天際線是世代無意間共同完成的成果，不比地牛搖出的山脈少一分天然，如今，這個空間裡新生的裂縫令時間倒流了。」。

延續因雙塔矗立而中斷的世代生活經驗，恢復傳承，這概念比較接近雅芮娜主張的「傳承就是經驗」，和克萊兒主張的「經驗比傳承重要」有出入，然而偏好〈花園〉的是克萊兒，並非雅芮娜，可見三人對「傳承」、「經驗」的具體認知應該不太一樣。

至少大家起先不否認〈花園〉所傳達的訊息是唯美純真的，結果一拆彌封，他們全忘了當初匿名徵選時對該作品的原始感受。其實作品本身始終都是唯美純真的，或許那層高度正是許多懷有雜念的觀者之心所難以企及的，所以才會說它「美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