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書名源自第一章阿濟和她的知己R教授決定開始羅列「虧欠」國家的清單,清單上記錄國家(或者執政團隊)禁止的事物:「宴會、吃冰淇淋、墜入情網、牽手、塗口紅、公開大笑、在德黑蘭讀《羅莉塔》」。
其實阿濟和女學生每週四在祕密讀書會討論的小說不只《羅莉塔》,那些小說有個共通處,就是「被審查機關查禁」。
第一章開頭,阿濟經常向女學生們強調「無論是什麼情況,千萬別把小說當成現實人生的翻版,而小看了它;我們在小說中探求的並非現實,而是真相的頓悟」。究竟是什麼把「小說」與「現實」一分為二,再把「現實」與「真相」一分為二?
觀察阿濟、女學生瑪荷希和雅西的回憶片段,隱約窺見「革命」的輪廓,「革命」的具體過程卻不甚清晰。讀著「革命」後的種種現象,感覺整個國家猶如阿濟說的「沒有過去」,繼續往下讀才恍然大悟,所謂的「現實」一共有兩種,一種是「自我標榜的哲人之王」上任後「重塑的形象」;一種是曾經自然形成,而今遁入禁書和夢想的「暫停時刻」。
我突然想起《紅樓夢》第五回太虛幻境楹聯上的句子:「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寶玉和十二金釵之所以深受命運擺布,在於他們明明混淆了自己和別人的選擇,竟還期待自己能夠隨心所欲。《在德黑蘭讀羅莉塔》裡的八位女學生起初也是如此(「對自己沒有清晰的概念,只能透過別人的眼光去看自己、塑造自己」),藉由讀小說、討論小說,鼓勵她們「抱持一種純真的好奇」,進而讓她們願意釋放感受,試著理解自己和對方的異同,試著接納世界的多元。
讀到阿濟形容反派角色「欠缺對別人和別人生命的好奇心」、「唯有他自己對別人的觀感才是他關心的所在」,又想起《紅樓夢》第二十三回寶玉邀黛玉讀被寶釵定調為「(會)移了性情」的《西廂記》、《牡丹亭》。如果「真相」是認識而來的,那麼,「對別人和別人生命抱持一份純真的好奇」和「否定文學作品的價值,認為文學作品唯有能為另一種看似更急迫的議題(也就是意識型態)服務時,才算重要」,哪項可能更危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