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沉莫-南方金雪 第一章:森林裡的野小孩 (第六節)

2020/02/28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第一章:森林裡的野小孩(第六節)
隔天下課的空檔,莫被莎莎叫進辦公室裡。
「昨天放學你去哪了?老師在你家等了很久,你一直都沒回來。我都已經跟你媽媽說了,關於昨天的事還有轉班的事情……」
莎莎見莫一臉茫然又道「她有跟你講吧…?下星期你就要轉進三年級了,以你的成績應該是沒什麼問題。而且你的年紀是四年級才對……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跟老師說。」
原來媽媽昨天就知道了……轉班?意思是要離開現在的班級嗎?雖然不喜歡莎莎的上課模式,但除此之外自己還滿喜歡莎莎的。而且這樣不就要離開司卡他們嗎?
「…我可以不要轉班嗎?」
莎莎聽了面有難色「這不是我能決定的…總之你不用擔心,只是轉班而已,還是在我們學校。何況適合的年級更可以幫助你學習。而且……」
只是莎莎說什麼莫都聽不進去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適應了班級,又突然被迫到陌生環境去。原本就有點討厭上學,現在又更討厭了。
莫坐在教室裡聽課,卻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只覺得上學好煩悶,恨不得趕快下課離開這裡。
傍晚,日已半落。
莫放學繞去梅子伯的農舍,遠遠能見他一人在田裡工作。
路過一旁休息的老牛時,也順道撫摸牠厚實的背肌。
老牛見熟人溫馴得"哞"了一聲,讓梅子伯撐起駝背的身軀「是阿莫啊,梅子茶在老地方,你自己去弄吧。」
「好,那我先來幫忙!忙完再喝。」
「不可不可,這我來就行了。弄髒你的制服就不好了。」
莫聽了脫去制服,還有學校的鞋子,再捲起褲管得意的說「這樣就不怕了!」
梅子伯笑笑說「真是服了你。那今天就把這裡都完成吧。」
莫又疑問「對了伯伯,今年都要夏天了,怎麼還沒有開始插秧?」
「因為今年是黑龍年阿。就怕祂會提早來,萬一到時候稻作還沒成熟,那可虧大了。所以保險一些,我今年只種容易成熟的蔬菜。」
「對吼!今年是黑龍年。我好像有聽莎莎老師提過。」
其實莎莎上課時有很詳細的講說,只是莫根本沒在聽。
黃昏下兩人背對著背,用同樣的速度側向前,把種子平均的灑向土壤。
「讀書不是很累嗎?你還來幫忙,這樣我怎麼過意得去。」
「一整天坐在椅子上,起來活動活動一點也不辛苦。而且我常常跟你拿菜,我才不好意思呢。」
「你以前就幫了我很多忙,我也沒給你多少薪水,那些本來就都是你應得的。」
「不然這樣吧,待會梅子茶幫我多加幾顆梅子。」
「呵呵呵,那有什麼問題。倒是半年不見,阿莫長大很多了喔。有讀書就是不一樣。讀書應該很快樂吧?」
「是阿,很快樂。」
莫心想讀書確實是很快樂,但這可不包括學校強迫讀的書。
不知是梅子伯依然年輕,還是莫太過老成。兩人相隔了至少兩世代,談起話來竟然順暢如流。
兩人兩倍的速度,很快就播完種。最後再幫種子澆上甘甜的渠水便大功告成。
最後的最後再舒舒服服的喝杯冰涼的梅子茶。
這才是自己最喜歡的生活,沒有煩惱又自在。
莫有股衝動。他不想上學了。
回到家。開門聲讓樓上打字機停了下來。
「阿莫你回來了啦。今天也比較晚喔。餓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嗯,我剛去梅子伯那裡………媽…」
「…?阿莫怎麼了?還是現在煮好了。其實我有點餓了。」
莫本來有話想說,卻突然見貝亞下樓來,又猶疑起要不要現在開口。這讓他表情變得相當不自然。
而這些都看在貝亞眼裡。她原本以為莫能自己想開,但如今不僅沒有,還更顯焦慮與不安。
「阿莫,你去把書包放好,聽媽媽幾句話好嗎?」
貝亞跟在莫身後進了房間,把他拉到床邊。
「其實昨天老師有到家裡來。你推了司卡媽媽的事情我聽說了…」
「我沒有。」
貝亞喜道「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既然沒有,那你為什麼還悶悶不樂的呢?還是因為要被轉班的關係?」
「嗯。媽…我不喜歡上學。我想要跟以前一樣,到梅子伯田裡工作就好。」
莫見媽媽聽了面有難色,也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天真又愚蠢。
「如果你真的認為下田工作比上學好,那我一定支持你。只不過…我不希望你是因為上學的一點挫折而退縮,或是還不了解上學的重要性。」
「所以…」
「再半年,你再上半年學就好。如果半年過了你依然不喜歡,我就不強迫你去上學。阿莫,我只要你快快樂樂的長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莫原本以為沒有商討空間,沒想到媽媽不僅讓步,還給予了自己滿滿的疼愛。
「好…媽媽謝謝你!」
貝亞張開雙臂。莫順勢撲了上去。
莫好久沒有得到媽媽的懷抱,高興得眼睛都濕了,賴在熟悉的懷裡一點也不想離開。
「都長那麼大了還是一樣愛撒嬌。」
貝亞嘴上這麼說,其實她自己才更是心喜。她臉上那抹微笑是騙不了人的。
週一轉班的時間到了。
莫接受事實到了新班級。台下陌生的同學全盯著他看,讓他非常不自在。
心裡不忘與媽媽的約定,撐過半年就好。更心想反正半年後就要離開了。因此他的自我介紹只隨意講了幾句,就敷衍過去。
新班級的老師也跟莎莎一樣,教課依然乏味無趣,甚至又更接近填鴨式的教學。大家努力都只為了拿好成績。
莫不吃這套,上課寧可看著窗外被風吹搖的樹木,都覺得有趣多了。或是乾脆偷看課外書。
自從他去過學校圖書館讀書,便成了上學唯一開心的事情。
圖書館如同濃縮的世界,每本書都是世界的其中一塊拼圖。
當沉浸在書裡時,加上寧靜的氛圍,又彷彿回到從前在森林裡的幽靜。
莫熟悉靈之後,漸漸喜歡上了這能力。尤其是上課無聊時,呆望著祂們解解悶也挺不錯的。
換了新班級,到了新教室。因此注意到教室外的庭院,有個特別的人型靈。
祂每日早上八點準時出現,一分鐘後又迅速散去。每天都一模一樣。最特別的是,莫的意識無法對祂造成影響。
莫為了能仔細看清楚這靈的樣子,八點前就站在庭院裡等祂出現。
八點上課鐘聲響起,祂一如既往準時出現。
祂的五官雖然模糊看不清長相,但比起一般的靈來說,輪廓算是相當清楚。從短髮上判斷是個男人,穿著不是這個世代的衣服,卻也不會太過古老。
祂除了雙手合十向前敬拜,嘴上還念念有詞。但無法聽見祂說話的內容。
莫感到好奇,心想要是會脣語,或許能讀出些什麼。
然而問了貝亞、莎莎、還有司卡他們,都沒有人會脣語。突然間又想到,其實根本不需要會,只要會讀就好。
隔天早上八點鐘一響,中庭裡的靈又準時出現了。
莫翻開事先從圖書館借的脣語書,將注意力集中到靈的脣上,想要利用比對的方式知道其內容。
只可惜莫什麼也讀不出來…異靈手一合就消失了,留下他錯愕在原地。
靈本來就不是實體。儘管祂的輪廓相當清晰,由於脣的動作太過於細微,只要稍有模糊就極難判斷。甚至祂說的是不是瓦塔斯語都不知道。
幾週過去,莫將祂拋到了腦後。
中午,莫輪值日生的關係,提著班上垃圾去丟。
從這間教室到垃圾場的路從未走過。回程時注意到垃圾場角落有尊破損的銅像。它散發著極其微弱的靈,比一隻蟲還弱。
然而沒有生命的東西還能吸附著靈,除了靈石外莫還是第一次見到。
人像與銅座斷裂分離,鏽蝕嚴重,更被蕨類覆蓋,骯髒不堪。
銅像手持圖紙指向前方。
莫納悶他是探險家嗎?帽子又像海盜帽,難道是海盜?但他的神情和藹穩重,與海盜的印象有點差距。況且應該沒有海盜能偉大到為他建造銅像吧。
仔細一看它的底座有註解,抹掉覆蓋文字的蕨類。
相良-培肯 瓦塔斯人 侯爵一階 航海家 諾良島第一任領主,生於克拉八一二年,卒於克拉八六四年……
………………………………
……於克拉八六三年帶領船隊發現諾良島,並升任諾良島首任領主……
莫撫著額思考,總覺得相良這名字有些耳熟。
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媽媽常一個人躲在房間哭泣。當時為了顧及媽媽的尊嚴,即使自己聽見也假裝不知情。但卻會因為媽媽哭得難過,自己在門外也會跟著落淚。
莫想起來了,相良就是媽媽當時哭泣時,所喊出來的一個名字。
那時自己還小,有天還傻傻得問媽媽「相良是誰?是他欺負媽媽的嗎?」
貝亞笑著說「才不是這樣。他溫柔又善良,幫助了很多人。他可是諾良的英雄呢。」
「原來他是好人喔。他長得是什麼樣子?我有點想見他,他在哪裡?」
「我也很想再見他,但這可辦不到。因為他已經到天國去了。」
原來這尊破爛的銅像,就是當時自己想見的人。
可是…媽媽明明說他是英雄。那他的銅像為什麼會跟垃圾一樣,被人丟棄在這…?
莫怕銅像被當成垃圾丟掉。那天放學後,他用靈把它拉到更隱密的角落藏了起來。
隔天,莫更準備了刷子要幫它刷洗。因為他完全相信貝亞所說的,相良是英雄。
當莫提來了水桶時,見到一臉凶惡的警衛叔,正盯著地上銅像看。
警衛叔一回頭,看到莫就開罵「臭小鬼!這是你拖過來的是不是?」
莫早已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卻還是被怒吼聲給嚇了一顫。
「對…」
莫小聲應答。原以為他要罵人,沒想到他意外的和氣。
「…看不出來你力氣還滿大的。」
「呵呵…對阿,它好重喔。還好它斷成兩截了,分兩次勉強還拖得動。」
莫總不能說是靈拉的,只好尷尬陪笑。
「你好像知道相良是什麼人,以你這年紀還真少見。」
「…其實我沒有很了解他。我只是聽我媽媽說,他是英雄、是個溫柔的好人。所以…」
「我也相信他是好人。我也很喜歡他,認識他的人一定不覺得他是壞人。只可惜社會認定他是罪人,甚至連歷史都容不下相良這個名字…」
莫以為警衛叔會接著講下去,想藉機了解貝亞從不願提起的,十年前諾良島的過往。
但警衛叔突然轉頭就走了。
第二天,莫又到銅像前,繼續賣力刷除銅像上的蕨類。
意外的警衛叔今天也來了。他更帶了一罐透明的液體,自顧自的倒進水桶裡。
馬上飄來一股說不上,卻又有點熟悉的刺鼻酸味。
「這是醋嗎?用這個刷會比較輕鬆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我在裡面還加了鹽,效果更好些。」
刷子重新沾了水,一刷就見效。對於蕨類雖然沒有差別,但原本附著在銅像上的綠銅鏽,都因為與醋反應變得好刷很多。
莫以前覺得這人嚴肅可怕,但其實他是個外強內軟的好人。
警衛叔今天來也沒說什麼,依然故我離去。
第三天,莫已經把銅像整個刷乾淨了。
警衛叔今天同樣也來了。他閉目合十雙手,對銅像恭敬三拜。
莫也跟著照做,因為相信他是英雄。
「這尊銅像是我老戰友親手塑泥、打磨的,當時它就被供養在這校園裡。只是沒多久就被上級下令移除。我無能抗命又不捨戰友留下的遺物,所以只好把它藏了起來。」
遺物?意思是他已經死了嗎?這些話莫並沒有太懂。
「說實話,我那時真想代替他。他明明還有妻兒在等著他回去……我早勸過他了,但他就是不聽。要是那時候沒發現這座島,或許他已經回家鄉過快活日子了…」
警衛叔說到面容都扭曲了,只差沒滴下淚來。
以莫現在的見識,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那份悲傷卻能感同身受。
莫認真聽著警衛叔的往事,不禁沉思起複雜紅塵。
只是莫總要假裝沒有很認真聽,更不能主動追問。不然警衛叔反而會不願再說下去。
警衛叔嘴巴上說不會再說更多,但他其實很樂於分享他的過往。
莫猜他是在釋放長期壓抑在心中的悲與憤。
幾天下來,莫有空就會到銅像前。如果能巧遇傑克叔,總能聽他講述些在船上當木工…或者是船匠的故事。
警衛叔的名字是,傑克-巴納。他不只是警衛,還是這裡的校工,處理著各種校務。
莫很想聽關於諾良島的一切。其中最想知道的是,諾良島曾住著一群綠眼土著,如今為什麼都消失了?
然而聽了傑克許多故事,只知道他曾經在相良手下工作,也是他的最後一次出海。後來定居在諾良島結婚生子,應徵上諾良學殿的警衛。
傑克總是很巧妙得避過莫最想聽的那部分。每次只要稍微提到事情的邊角,他就馬上閉口轉頭走人。
莫與傑克相識已經一個多月了。
莫照常趁午休到銅像前碰碰運氣。今天運氣很好,傑克叔已經坐在那等自己到來。
莫自動坐到他旁邊,等聽故事。
傑克道「我知道你很想聽諾良島發生的事。唉,就怕你到處問反而惹禍上身。我今天就告訴你吧。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包含諾達米人的事。」
(第一章:森林裡的野小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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