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三

自從發病以後，我獨自面對，整理著自己。雖是格鬥，卻沒什麼勝算。定期回診（去到隔壁城鎮看診），安靜寫作，已經變成我唯一的療方，至於未來如何，我實在不敢想像。坦白說，光是出門（每晚出門吃晚餐，還有例行的小採購，其他時間我通常不出門），就已經夠我受，更是無法奢想，要去遠方旅行，甚或跟什麼人去度假之類；這些餘裕，在發病以後，自我心中早已斷絕，我想，這才是作為病人應有的一種『忍耐』的責任吧？

靜靜走在這，會發現到，橋下的水，有時晶瑩剔透、有時卻黝暗如墨，完全依照自己的心境而定……。

風吹響了遠處一扇看似招牌般的醒目旗幟，沙沙地在風中飛舞，如同失去方向、定性，瘋狂的舞動著；夏天的晚風，如今依附在山腰處，朝河邊的平原與小鎮落下，山上的略帶濕氣的風，沾染上平地的時候，草上的花便會微微顫抖；一陣又一陣搖擺不停、席捲而來的山風，雖是清新，卻帶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憂鬱，也許是山也在煩惱著吧？如同現在的我。

信步走向商店街邊的超市，買了個便當（今天不吃居酒屋旁的拉麵店了），稍微微波後，熱騰騰的飯菜，夾起時，蒸騰的熱氣，如火山冒煙，我的筷子來回遊走於嘴巴與便當之間，這間超市的好處在於，在結帳處旁邊，設有一區小小的用餐區，但因著這座小鎮居民的用餐習慣，基本上這裡幾乎都沒什麼人會停留在這用餐，只有我，偶爾會坐在這裡，看看玻璃門外的街景，定睛在夜晚逐漸朦朧的遠處街燈上。

雖說今天吃的是便當，但平常最愛的仍是麵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雖然時常吃飯，但是每當吃麵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格外懷念的感覺，那種奇妙、踏實的愉悅感，是吃飯所沒有的（這樣講，有點對不起眼前的飯……）；我喜歡踏入拉麵店裡，那種懷舊復古的氛圍，拉麵湯頭的香氣、座位席上的木製桌椅、陳年的裝潢，以及可以看見師傅們煮麵的吧台位子......，每次坐在那，就會定睛凝神，好像在看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久久不能忘卻眼前的每一幕，就像是為洋娃娃換上新衣裳一樣的興奮；我吃過每一種口味的拉麵，至今最愛的，仍是我小時候第一次嚐到的口味──醬油口味的湯頭──我總覺得那黝黑的湯中隱藏著什麼秘密，至少對我來說，那是我童年時，渺小的記憶之一。

走出超市，幾台看似要夜遊的機車群從我面前經過，男女雙載的情形，宛如大學時期的聯誼一般，但那也離我好遠了……；每次想起大學的時候，就會不禁想：如果再重來一次，現在的我還會在這裡嗎？又或者是，還會寫小說嗎？（也許不會吧？）內心裡的自己的一部分暗自這樣說，但是，當年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因著男朋友的關係而開始閱讀小說，而後開始漸漸篤定志向，想往小說家的方向前進，這都是因為他，而在他畢業、突然消失後，他已成了一個謎，有些人說他逃家、逃兵，為了不要繼承家裡的產業，所以不告而別；對我，他也什麼都沒說，只留給我幾本小說，到現在我都在想，是不是應該在跟他見面的時候，還給他？但是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音訊全無的他，和獨自生活在這小鎮上的我，似乎已經成為生命中的兩條平行線，再也不會交叉、相遇，我想，他有他的理由，而我，在想起他的時候，總會不禁覺得，當時到底有多少是謊言，又有多少是承諾？至少在當年（大學的時候），我是真心相信著某部分，但我卻不真正了解他……（或許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我只是嘗試著循著脈絡，去接近當時的真相（即使就算沒有所謂絕對的真相可言），但我了解到，這麼多年來，我之所以渴望寫作的原因，是因為我希望追上他，至少在他消失之前，能夠用我的方式，站在他面前，就像偵探追索犯人一樣，正確的找到他，而不讓證據被時光抹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