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蘭與米蘭
祖母有座豐富的花園,村人會在農曆七月七時,來向祖母要幾株圓仔花、雞冠花搭配新竹香粉祭拜「七娘媽」;會在小孩或大人受不知的魅影驚嚇時,向祖母要幾片芙蓉及茉草葉回家沐浴淨身;會在閨女出嫁時,向祖母要株生長態勢良好,葉肥花紅的蓮蕉樹,圈上紅紙,做為旺丁綿衍的陪嫁…。
祖母的花園裡沒有名貴的植物,栽植的內容泰半是尋常農家在生活中會應用得到的草本,九層塔與朝天椒更是直接圍繞在籬笆外,方便鄰人在炊飯前隨時過來摘取所需。
祖母的花園裡有兩株香氣繚繞的灌木,一為「含笑」,一為「樹蘭」。含笑我是喜歡的,小學老師曾經說過,「含笑」這個名字,是所有花卉植物中形象最動態鮮明的,像極了略讀詩書的小家碧玉,在平易近人中謹守禮教份際,但是仍掩不住自身青春瀾漫的氣息。
受到老師鮮活比喻的影響,自作聰明的我,將這個標準套用在村前活動中心那排七里香圍籬身上。她濃郁的味道有種侵略性,在夏日薰風中,大老遠就能強烈地感受到,但是走到面前,一股熟透的香,彷彿透著油似的,讓人膩味。所以在感覺上我總覺得她的氣質沒有「含笑」好,像是,像是「急著出人頭地的粗魯女孩」。
可是「樹蘭」呢?說她是花倒不如說她更像棵樹來得恰當,從外表上看實在沒什麼特別過人之處,普通的綠,一般的高,開的花不像是花,倒像是抽了穗的流蘇,在濃綠中間雜著淺黃。
祖母喜歡樹蘭。夏日常著淺藍開襟短衫褲的她,會在清晨澆水時,摘下一小串樹蘭花穗,插在後腦的半月型髮髻上。好奇的我湊上去聞,才發現樹蘭原來有股極淡然的清香,跟禾草有著極為相似的盎然生機。
祖母是個做事極為麻利的女人,酷愛潔淨,個性堅強,但憑著一雙縫紉巧手,養大了五個孩子。她強韌的生命力,恰如綿綿春草,在被壓抑的同時,仍不放棄扎根,在靜默流逝的歲月中,慢慢奠定家族成長的根基。
因此,在我的心中,「樹蘭」與「祖母」產生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聯結關係,尤其是在她過世之後。
1990年,我在貴陽的茶葉舖裡,看到一個貼著「米蘭茶」的玻璃茶葉盅,這有些洋化的品名,讓我誤以為是加味紅茶,但看顏色分明是大陸手工揉捻烘炒過後特有的霧褐綠。向店家要了一把放在手心裡聞,一股清清甜甜的香,比茉莉更輕,比桂花更淡。待撥開葉片,赫然發現那熟悉的小圓穗正含裹在其中,原來,經過了火的烘焙,她的香味是如此的馨香悠遠。
自此以後,我在氤氳的盃中,嗅到了輪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