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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幡濱：被遺忘的地方都市，四國的曼徹斯特

凌晨兩點半，渡輪靠岸時的震動和聲響驚擾了睡夢中的旅客。我拉起滑落的大衣重新蓋回身上，抵不住襲來的睡意，再次遁入夢鄉。

五點多下船以後，天色未明，拿出手機一查，方知這個時節的八幡濱要快七點才日出。據聞八幡濱在明治時代西化甚早，四國最早的電燈、愛媛縣首家銀行皆出現在此，產銅，航運、紡織業發達，而有四國的曼徹斯特之美譽。戰後則以漁業聞名，但物換星移，以現代眼光視之，便只是座人口不足四萬的落寞漁村而已。

待到拂曉，告別港口附近僅有的便利商店以後，便動身前往能夠鳥瞰市街和進港船隻的制高點。昨夜的細雨方歇，八幡濱上空的雲系仍未消散，氣溫不到攝氏十度，一股早晨特有的寂鬱充斥街角。當今的世界人與人之間越來越疏離，但這裏似乎仍保有相當程度的純樸。迎面走來的老嫗、遛狗的女士、腳踩自行車的男子，皆親切地向我道早，即便我只是名外人。行經鄰近地區唯一一所國中的校門口附近時，正好是上學時間，國中生們或許是把我當成學校職員了，紛紛行禮並讓出路來，令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啊，原來在日本當老師是這種感覺啊。」

好不容易尷尬地繞了學校外圍半圈來到後山，欲前往存在於地圖上的愛宕公園卻不得其道而入。山坡十分陡峭，一條單軌蜿蜒向上，搬運車被大剌剌地擱棄，表面鏽跡斑斑。八幡濱一地盛產柑橘，軌道應該是用來載運作物的吧。另一條看似入口的小徑上，鬆軟的落葉深及腳踝，寸步難行。某座稻荷社入口立了數十本 [1] 鳥居，塗在上頭的紅漆卻已斑駁到輕輕一碰便可能脫落的程度，不曉得荒廢了多少年。陰涼的山風拂動竹林，沙沙作響。無奈於裝備不足，只好草草結束這趟探險。

我心有餘悸地順便走訪了矗立在後山上的慰靈塔，該塔乃為供奉太平洋戰爭時期的戰歿者而建，碑上所載僅八幡濱一地出身的戰歿者便洋洋灑灑有上千人之多，有的姓氏甚至接連列出好幾位。七十餘年前不知上演了多少家破人亡夫離子散的悲劇。慰靈塔所在的空地環境相當整潔，大概是附近唯一一處有人清掃的地方。

之後前往八幡濱地名由來的八幡神社參拜。全日本祭祀八幡神的神社有四萬多座，而八幡濱的八幡神社建於西元六五四年，不是最悠久的一座，但也相當古老。參拜完想說可以順便收集御朱印 [2] 而在神社境內逗留，但九點過後社務所仍舊門庭深鎖。居民見我苦等，指引了神職人員的住所，說可以直接去那拜訪。「也太有人情味了。」我心想。但自己實在不好意思為了這種小事叨擾他人，只好有朝一日再訪八幡濱了。

信步在八幡濱街上，這裏彷彿被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步伐硬生生拋下，連空氣都是陳舊的。雖然居民們可能不見得這麼想，但我私心希望此地的時間今後也能一直凍結下去。由於行程緊湊，並無計劃在八幡濱停留太久，上午十點左右便準備前往下一目的地。在八幡濱車站候車時，雲隙間透出一線冬陽，和煦地灑落在空寥的月台上。

[1] 計算鳥居或細長物的數量詞。
[2] 日本佛寺、神社授予的一種參拜證明，一般由神職人員書寫於參拜者自備的手冊（御朱印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