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回憶探險團」製作模擬影像,黑白原圖引用LIFE雜誌拍攝的基隆港
1947年3月11日,基隆308大屠殺剛過去3天,中華民國政府為了安定民心,不斷廣播要大家出門上班、恢復正常作息,八堵火車站的副站長許朝宗選擇相信政府,出門前往他工作的八堵火車站。
許朝宗的妻子許江春,多年後接受訪問時,回憶起那天。
「阮頭家欲去上班,我koh叫伊不要去,伊講無去kah人換班mā袂使。」
(我丈夫要去上班,我還叫他不要去,他卻說不去跟人換班不行。)
那是她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丈夫。
不聽妻子勸阻的許朝宗,與其他共17名前往八堵火車站上班的員工,全都因為他們的盡忠職守而失去了性命,以復仇為名的中華民國軍隊,當場射殺了4名車站員工,另外被押走的,包含許朝宗在內的13人,至今仍下落不明,不知屍首何處。
懷有身孕的許江春聽聞消息後,不顧害喜虛弱的身體,從暖暖一路跑到八堵,但現場只留下血跡斑斑,早已不見丈夫蹤影。許江春從司令部、鐵路局、警察局到軍營到處找人,最後,她問到一個外省兵,沒想到對方卻流下眼淚,跟她說:
「不用找了。」
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從此,許江春阿嬤只要聽說哪裡又發現了屍體,就去現場試圖尋找許朝宗的臉龐。當時,由於基隆大屠殺剛結束,處處都是一堆一堆的屍首,有的被丟棄在荒郊野外,有的被軍人強迫挖坑,然後陳屍在自己挖的坑裡,更多的,則是海面上的浮屍,家屬們集資雇用了漁船,出海撈回海面上的屍體,再排放在港口邊等人來認,屍體被浸泡太久浮腫,家人必須忍著心痛用腳用力地踩,才能把屍體塞進棺材中。
在《二二八走過一甲子》節目的訪談中,許江春阿嬤提到在尋找丈夫的過程中,她看到那些屍體的手掌被鐵線穿過綁在身後,臉都被曬成了肉乾,她既害怕又難過。在《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中,她提到有一次,她的哀傷已經超越了極限,差點自殺的經驗。
「找尪的心情是真艱苦,阮也曾去海邊認屍,屍體一塊浮起、一塊浮起,但是都不是咱們的人。有一次我真可憐,我走到基隆和平島去找,看到海,清冷冷,啊!我想到自己真歹命,心內真艱苦,腹肚面對著海,想講,啊!要來把伊衝下去,死了也較袂艱苦,但是想回來,啊!我還有二個囝仔,一個八歲,一個六歲,我不能死,阮若死,阮二個囝仔要怎麼辦?」
為了兩個兒子,加上自己還懷有身孕,許江春阿嬤鼓起勇氣活了下來,那年七月,女兒出生了,本來應該是一件充滿喜悅的事情,也因為二二八而變了調。
「生的那早時,嬰仔一出世,親像是歌仔戲在扮,我嬰仔抱起來就哭,這囝仔一出世就無老爸。」
許多人覺得二二八就是一天,但對受難家屬來說,那一天只是個開始,隨之而來的痛苦則是一輩子的事情,面對政府百般的刁難,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大多數的親朋好友為了自保都選擇離開,只剩下受難家屬孤苦伶仃地、堅強又哀戚地生活下去,許江春從此身兼嚴父慈母,由於身分特殊,她常常教育孩子不要惹事。
「要乖,咱無老爸,要乖。」她總是這麼說。
有一次,年幼的兒子在外面跟人吵架,一回家就被許江春抓起來打,一邊打,許江春一邊哭,看媽媽哭了,兒子也跟著哭。
「你這馬靠誰人?」許江春哭著罵。
(你現在要靠誰?)
「靠媽媽。」兒子也哭著回答。
「你靠我?那我要靠誰?」
「我靠你,你也靠我,從現在開始,我會乖!」
母子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未來,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許江春依然會自責沒能給孩子們好的生活。「這些囝仔跟我也真艱苦,我真嚴。」她始終這麼說。
1994年,在八堵火車站事件受難者家屬的推動下,以蒸汽火車頭為造型的八堵二二八紀念碑落成;2017年,我們為事件後留下的受難家屬寫下《海港少女》這首歌;2018年,《少了一個之後》製作團隊,則邀請受難者家屬回到八堵火車站,重演了這段歷史,但就像所有228及白色恐怖的悲劇一樣,至今,我們仍然只能述說受害者的故事,而始終,沒有任何一名加害者為此付出過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