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之後的餘韻總是特別回味。
坐在離開池上的火車上,腦子裡想著幾分鐘前Y騎著摩托車載我去車站,嘴裡唸著:「妳怎麼都不著急呀⋯⋯」我回她:總要有人不急啊,這樣場面比較不會那麼混亂。
池上今天的天氣很好,一如往常的好,中央山脈上頭壓著肥大的白雲,龍泉瀑布依然熱烈地沖著山脈上的礦物質,從池上街上看過去是一條莫名的白帶,山的中間突然冒出,感到奇怪外還有一絲敬畏。
我們今天一起用了早餐,邊用餐邊閒聊,一如往常。
進站前,我緩慢的從皮夾拿出學生證,Y的表情哭笑不得,我有意地讓一切變慢,好像時間因此能變長,多看他們幾眼,多說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因為說不出那種刻骨銘心的肺腑之言,說不出內心對他兩人的崇拜,也說不出這一個月多的感謝。
最後說出的卻是:「要多交朋友喔!」和「不要過勞喔!」這種詭異的祝福語。
他們都是職場是滾練過的人了,哪怕都還沒三十,但靠著學生時期各種藝文相關活動的志工經驗,總讓我有種,這麼年輕卻這麼能幹、游刃有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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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H聊過,東部一直在實踐理想,而非只是做夢,生活型態從食衣住行到待人接物,都不是紙上談兵。環保就不用說了,他們明確知道某些材質對環境的傷害,並且以創意富有美感的其他物替代,這是件平常事——而我覺得「平常」實在太難,許多環保是潮流,但這裡已經內化到好像「原本就是如此」,亦不用吹噓。
有機飲食與連結性強的空間散落在東部各地,各樣擁有好點子的人們群聚在此,而大部分非在地人,東部的土成了夢土。不僅藝文的(其中又有好幾派,嬉皮派、社區派、古典派⋯⋯以上為個人隨機分類),科技、教育、農漁業等各種主題歡迎你來討論。
先知們把理想實踐在社區,我們看著社區其實正是看著未來世界—比都市還潮、比都市更時髦。先知們不一定都正確,偶爾實驗失敗,從中提煉出精華。
說到此,可見我對未來是多麽樂觀,我看到舊的觀念不斷被溶解—並非推倒,因爲強拆必定起爭執—而是以一種柔性的力量,像界面活性劑一樣,溶啊溶,然後與流水一同流進歷史裡。
我是吃軟不吃硬,所以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塑造出「我」跟「你」不一樣的社會不好,「我們」一樣都想要更好的社會,嗯,有點什麼,集體主義嗎?「集體」二字荼毒太深,聽了就怕,像站在個體的對立面。為了保有自身的獨特性與完整性因此杜絕了人群的可能性。過猶不及,赫曼.赫塞藉著〈德米安:徬徨少年時〉一書就提過了:「共同體是好事,但遍地開花的共同體不是,因為那是人們害怕之後投奔的黨同,而非個體的彼此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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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的,又回到「愛」這個字,像是會被說成宗教性的東西。
七月的旅行中雖然旁有旅伴,但有一回坐車時,那時我們分開坐,空間才大,我聽著耳裡的音樂,突然間流淚了,然後問出一個大哉問:「愛是什麼?」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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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陣子我強烈的想跟人建立連結,但這樣子的強烈太費力了,太黏了,像是三秒膠黏住就分不開了,現在我想到一個媒材,在藝術館實習一個月常見的博物館土,綠色(據說是眾多顏色中最好用的),黏著性佳,分開時不留疤,用大黏土黏牆上殘餘的土,不到幾下就真的塵歸塵土歸土,輕鬆簡單。
我在想這些事,熱烈或清冽,緊實或疏鬆,可以更有彈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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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再見。
新疆旅行時我跟旅伴因為歸期不一,前後參加一個行程,事後才發現:「天啊,我們莫名奇妙的分離了!」好好的再見都沒有,心裡惆悵的很,不過說到底,此刻我正在前往花蓮的路上去見她呢。
我們再見卻又如此容易。
離別時很常說一句話:「會再來看你們的。」這真的是心裡話,但事後有沒有放在心裡呢?因此也覺得自己是撒謊了。
再見好難。
其實有時候也不用太多時間、太多金錢就可以見到對方了,但時常是過去相處時間短,旅途上的朋友,不是三年五年,一兩天就不錯了。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再打擾人家,現在聯絡,他還記得我嗎?
這些離別語,或許我把它看的太硬了,一直都想學著柔軟,但範圍真的太廣了,四面八方。啊,原來我該學的是柔軟,是彈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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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羊道》中的那一篇〈突然間出現的我〉中寫道:「記住看到的,藏好得到的。」
在分享以外,關於書寫。
寫於2019年9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