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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樹葬 ＃09 布袋裡的秘密

全身炙熱的刺痛退去，黑暗中一隻瘦如乾柴的手往慕天臉上抓來，他倏地睜開眼睛，眼前什麼也沒有，原來是夢。微弱的光散佈在周遭，是透過布簾隙縫鑽進來的光，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只麻布袋裡面，但透過縫隙卻無法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布袋裡有股濃厚的霉味，讓他緩不過氣，除了剛驚醒時胡亂吸了許多口，後面他開始很小心地調整呼吸，生怕吸入太多髒空氣。

身體感覺好像微微在晃動著，令他有些暈眩。

布袋應該是被吊著，而且很高，慕天心想。

他不自覺地用手觸摸屁股接觸到的布袋底部，慶幸沒有破洞，只要繩子夠牢固，至少目前還算是安全。他抬頭往上看，布袋口綁得不是很嚴實，拳頭大的缺口通向外面，不過距離很高，即使他站立起來仍有兩公尺遠，布袋側邊毫無可施力的點，想到以他的跳躍能力加上可能身處高空這點，慕天緩緩坐了下來。

「剛剛還被綁在樹下，怎麼一下就被困在布袋裡了？」慕天自己問起自己來。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慕天用力捏自己的臉頰，會痛，那就不是夢吧。

「雪瞳不知道怎麼樣了？」慕天撫摸臉頰順勢抬頭往上看，赫然發現半張人臉填滿了頭頂上的袋子缺口，血紅色的眼珠正緊盯著他。他嚇得往後彈，布袋隨之用力搖晃起來。在擺動中，那眼珠隨著晃動卻未曾將視線移開半分。

「誰？」慕天鼓起勇氣，顫抖著問。

那半張臉的眼睛眨了眨，說：「你醒啦？」

「他醒了嗎？！」另一個激動的聲音說。慕天聽著似乎有些熟悉。

頂部缺口突然伸進兩隻細瘦的手，用力將缺口掰開，一整張人臉探了進來。

慕天看見嚇得差點沒尿褲子，竟然是林飛！林飛笑得極度誇張，昏暗中看去好像嘴巴裂開到耳朵，血盆大口裡利牙森森，還滴淌出濃稠惡臭的唾液。阿翔的慘狀再次浮上慕天的腦海，他不停想著：完了，這下死定了，我才十八歲，還是處男啊！

林飛很快便離開，但未待慕天驚魂甫定，布袋竟從底部開始動起來，他這才發現布袋底下還繫有一條麻繩，正被往側邊方向拉過去，他的身體在無施力點下難以維持平衡，斜斜倒了下去。慕天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受縛的飛蛾，陰險的蜘蛛將給他致命一擊。

他察覺到布袋被拖上某塊地面，也許是樹枝上。

袋口又被打開，林飛鑽了進來，抓住慕天的手，用力便向外拖。慕天已然放棄抵抗，任憑身體癱軟被拖出，但他仍不時微微地顫抖。

「谷同學，真開心見到你！」林飛蹲著說。他旁邊還有兩個穿著登山服裝的陌生人。

慕天側臥背對著林飛，開始覺得不耐煩，要吃就吃，套什麼近乎？「咦？等等！」慕天突然坐起來端詳眼前的林飛，除了笑得詭異燦爛之外，眼睛正常無白濁，與之前見到的不一樣。像是與在山屋前認識的林飛，但他不是變成怪物然後被爆頭了嗎？

「林飛？」慕天問。

「是我沒錯。谷同學，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兩天不見，我好擔心你們！」林飛說。

「你沒有要吃我？」慕天仍充滿疑惑，心裡還想著：兩天？不是一天都還沒過嗎？

「吃你？」林飛想了想，舉起右手，慕天這才發現他斷了一根小拇指。林飛說：「我沒事幹嘛吃你？倒是我，差點被山精吃了。」

「你真的是林飛？」慕天問。

「看來你們遇到那個怪物了對吧？」林飛說：「我猜得沒錯的話，牠應該是變成了我的樣子。」

慕天環顧四周，他們處在巨木的碩大橫枝上，橫枝的空間算是寬敞，大約是可容一個大人躺下的寬度，上面似乎因為長年有人踩踏而呈現平坦，這裡距離樹冠約莫十來公尺，但因樹葉看不到樹底下的情況，回想剛剛被綁在樹下時的觀察，至少應該超過三十公尺高。

慕天透過觀察環境，及回想這天發生的一切，慢慢讓心情穩定下來，說：「你說你是林飛，但要我怎麼相信你？」

林飛再次舉起手，說：「它吃了我的手指，然後變成了我。」

「這怎麼可...」慕天還想說下去，林飛卻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樹下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響，只是聽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以及他們在說什麼。緊接著是許多人在附近來回奔跑的聲音，似乎很急切地在找尋什麼。慕天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找他，可能是獵人他們，也可能不是。

只是說也奇怪，就是沒人想上樹來找，儘管這樹非常碩大，但真的要爬上來也並非什麼難事。

大約十分鐘後，樹底下恢復了靜謐。

林飛這才壓低聲量說：「他們走了。」他表情肅穆，一掃前面的輕浮態度，但這反而讓人更加懷疑眼前的林飛確實是另外一個人。

「你究竟知道什麼？」慕天問。

林飛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親眼看見怪物變成我，在雪山頂上的濃霧裡。」

慕天想起濃霧來時的情景，說：「濃霧出現後，你就消失了。」

林飛繼續說道：「我沒消失，只是叫不出聲，我都有聽到你們的對話。但我背後突然出現一個穿著老舊軍服，身體潰爛的怪物拉住了我，牠裂開幾乎要爛到掉下來的下巴，狠狠咬斷了我的小拇指，我不知道哪來的怪力，或許是吃痛，把他踢了出去，然後我就一直狂跑，拼了命狂跑。等到霧散去後，這棵巨大的檜木就出現在我眼前。然後...我就遇到了他們」林飛說完看向旁邊的兩名陌生人。

慕天尷尬地與兩人點頭示意。

「大家應該都見過。」林飛說：「他們是另一團登山隊留下來找失蹤夥伴的人。」

慕天想起在三六九山莊時，角落的那四個人，但因為距離太遠，實在無法將此二人的臉回憶起來，不過此時他已慢慢能分辨出這些人身上的氣息，與之前遇上的怪物確實截然不同。於是慕天隨口問：「我記得他們有四個人？」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卻全都低下頭來不發一語，有時候沈默往往最令人覺得可怕，慕天偷偷去摸手上隆起的雞皮疙瘩，說：「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另外兩個人，跟失蹤的那個人，都還活著。」林飛說。

「這是好事啊！」慕天笑說，但他卻發現其他三人表情越來越凝重。

「他們其實都已經死了，但卻又復活了。」林飛說。

「怎麼可能？！」慕天說。

「我們親眼看見的。」陌生人之一說。

「樹葬。」林飛說。

樹葬？慕天想到獵人大叔說的，只是他並沒有講出來。

林飛繼續說：「昨晚我闖進樹林後，在巨木這裡遇到被綁住的這兩人，他們說他們的同伴都被怪物殺死了，是被好心村民帶進來，但卻綁在這棵樹上。於是我將他們鬆綁，我們偷偷回到村裡想要多了解這些村民，想知道這裡究竟是哪裡。」

林飛說：「然而我們卻碰巧看見他們舉行樹葬，先前村民說必須樹葬，被怪物殺死的人才能得到安詳，也才能去除倖存兩人身上殘留的屍毒，否則他們兩人將會變成怪物。我們靜靜看著，只見綠色的火堆燃燒起龍捲風，村民唸著聽不懂的咒語，三個布袋被高高吊起，樹梢突然竄出三隻怪物分別沿著繩索爬進布袋裡，然後布袋裡開始蠕動、掙扎，火焰倏地轉為黑色，在光亮未完全消失前，趁著餘光我們看見怪物鋒利的手指劃開布袋跳出來，輕盈地落在地面，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然後身軀開始扭動變形，竟變成原本死亡的山友，就像是復活了一般。」

慕天聽得出神。其中一個陌生人卻憤憤地說：「這跟本不是復活。」

確實，這是哪門子復活？慕天猛然回過神來，就想要跳下樹去，被眾人七手八腳抓住，突如其來的舉動差點讓四人都摔下樹去。

「你瘋啦？」林飛說。

「雪瞳！我必須去救她！」慕天激動不已。

「你現在下去等於送死。」林飛說。

「可是...」慕天想到雪瞳正處在一大群怪物之中，恨不得立刻下去殺光怪物。

「想要英雄救美我是不反對，但救到之後呢？」林飛這一問，慕天逐漸冷靜下來。是啊，要怎麼逃出這個森林？

「她不會有事的。」林飛平靜地說，他靠在樹幹上坐下，拿出一旁背包裡的麵包，剝下一小塊拋給慕天。慕天慌張接住。

「你怎麼知道？」慕天問。

林飛一口吞下麵包，說：「因為她很久之前就來過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