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申不害「術」論《後宮甄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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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比陵容更無用無依的人了。

——鸝妃 安陵容


​2010年,導演鄭曉龍改編流瀲紫的網路長篇小說為電視劇,使得古裝宮廷劇死灰復燃、掀起新的熱潮。

再把時間回溯約莫兩千年前,那是個權謀鬥爭不亞於後宮算計的大時代——可怕,卻又引人關注的心理戲。先秦諸子是這場戲的悠悠演員,而名家、縱橫家是舞台上對白居多者,法家則是在背地裡享漁翁之利的兼得者。

申不害(前385年 — 前337年)相韓十五年,曾協助韓昭侯以「術」治國,最後得「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的美名。而當場景躍進《後宮.甄嬛傳》中,申子之術就不單只是權謀算計這般輕描淡寫,更多的是鋪陳已久的勢力消長、暗地裡悄聲無息賜上的一綢白綾。

在第62集後半段到64集裡,上演著連申不害都無法想像的權術籠絡;表面上甄嬛僅是擊退瓜爾佳文鴛(祺貴人)的造謠誣陷,但其實是奠定甄嬛將成後宮最後的贏家之結局。

一場胡亂捏造的猜測,卻也間接收割甄嬛回宮之後的布局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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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子.大體》云:「故善為主者,倚於愚,立於不盈,設於不敢,藏於無事,竄端匿疏,示天下無為。是以近者親之,遠者懷之。示人有餘者人奪之,示人不足者人與之。

術,常與陰謀並用,即是其運用高深莫測的秘密性;另一方面,運用術非但要不為人所知,更要懂得示弱、分工,以達尊上卑下的大權在握。馬騰〈申不害刑名法術思想及對傳統治道的影響〉以「術,是法家處理治人問題的核心方針」總結申子思想的最終目的。

治國(後宮)必先治人,透過術因任授官,發揮潛御群臣(妃嬪)之功用,以穩健自身的威權地位。而申子所提出的分工論,實際上是建立在熟諳官僚政治的複雜程度:

《申子.大體》云:「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號,臣如響。君設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詳;君操其柄,臣事其常。

第62集最末,正式開展劇中最盛大的攻訐戰。文鴛在皇后寢宮內興師問罪,告發甄嬛與太醫溫實初有姦情,皇后派準備撻伐最大的政敵:

  • 狙擊手:祺貴人
  • 主謀:皇后(宜修)
  • 軍師:安陵容
  • 煽風點火:貞嬪、康常在

第63集,面對皇后派的攻訐接踵而來——文鴛的咄咄相逼、安陵容的旁敲側擊、貞嬪和康常在的搧風點火⋯⋯甄嬛先是不發一語、審慎情勢,才能在敵人看似天衣無縫的設局中找到闕漏。

此等權責清晰的分工論,實際上是鞏固幕後主使者的權力;宜修只需隔岸觀火,在必要時出手總攬戰果即可。

順著文鴛的誣陷,宜修企圖將此事快速定案,輕描淡寫地說:「就請皇上從輕發落」;待到事情越演越烈,她也趁勢提出要滴血驗親,以加入白礬的水試圖讓甄嬛亂了陣腳,藉此完勝這場悉心鋪陳的戰局。


然而,甄嬛在回宮後便已暗地裡籠絡舊雨新知,招攬屬於自己的智囊團,但與宜修不同的是,甄嬛十足地掌握這群幫手們的弱點和慾望:

  • 端妃:向端妃示弱,皆視宜修為共同敵人
  • 敬妃:將女兒朧月公主送給敬妃
  • 欣貴人:為欣貴人除去文鴛、成為儲秀宮之主
  • 寧貴人:關心葉瀾依,以果郡王之情脅制

前期法家學說受道家影響頗深(如申不害要求君王守柔、常靜),而他們的哲理基礎源自道家的「貴因」,意即順應客觀規律與社會人心的涵義。由此發展而來的權術便是藉倫常情慾控制臣民,轉變為具政治手腕、獨攬大權的絕佳工具。

當文鴛的猜測失利、宜修的詭計露餡後,甄嬛一派人馬齊舉反攻;待甄嬛確定得勢(示弱以得皇帝信任),便大幅削減皇后派的勢力,運用權術的最大利器「操殺生之柄」——剷除異己、鞏固地位、間接掌六宮之權,可謂集勢、術、法於己身的不敗之尊。


法家理論被視作殘刻寡恩,是因為其建立於動盪不安的社會越能強化中央集權而來。

劇情前期,宜修舉止極為低調,放任年世蘭(華妃)趾高氣昂、屢次進犯,即是利用她來動亂後宮,必要時還可以為自己除去假想敵;年世蘭長久籠罩在歡迎香(含大量麝香)下,無法生孕不構成威脅,自己又可扮作白臉、坐收漁翁之利,固擁六宮大權。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看,年世蘭是宜修在前期操控後宮的一枚得力主棋。


端妃等人在這場攻防戰襄助甄嬛,也是考量爾後在後宮裡的生存,得以借勢依附、保全自己。

要能順利地潛御群臣,掌權者必先因任授官以分化大臣的注意。

第67集,宜修諫言皇帝欲晉安陵容為妃,甄嬛順勢提議大封六宮;端妃 –– 皇貴妃、敬妃 –– 敬貴妃、寧貴人  ––寧嬪、欣貴人–– 欣嬪⋯⋯當時為甄嬛戰勝等人均受雨露恩惠,更重要的是甄嬛一派勢力日趨龐大。

因任授官和潛御群臣間的微妙關係,是透過讓有能力的大臣握有實權,進而幫掌權者管理政府、排除異己;然後再以功績考核分散其注意力,讓大臣之間彼此制衡,便無心貪婪掌權之位(除非全部人同時反抗)。

所以位階越多且複雜,就越能發揮術的最大功效;清朝將後宮嬪妃分為九級、唐朝則從正一品到從八品分為十六個等級⋯⋯,這些都是分化權力的手段,以避免專權獨攬、篡權奪位的局面。

德國政治經濟學家Max・Weber在《Economy and Society 經濟和社會》中提出用專業分工形成層級體制、去人格化、遵循規則以達理想的官僚制度(這類想法是現行官僚制度的陋習淵源),即是呼應申不害術治的擴散效應。


​再者,因任授官是申不害刑名論的實踐。

司馬貞《史記索隱.萬石張叔列傳》引劉向《別錄》云:「申子學號曰『刑名家』者,循名以責實,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於六經也。

申子之刑名論橫跨了現實政治和理念制度兩個範疇,並以循名(行為規範)責實(行為表現)為本質推行。

大封六宮之後,甄嬛一派位傾權重,此時施行權利的政治名實遂成有理的義務之舉。

第68集,甄嬛等人確切掌握不利於安陵容的鐵證,成功地扳倒宜修身邊最後一位助力。爾後剪秋、江福海雙雙押入慎刑司,舊時宜修殘害胞姐之事曝光,正式宣告敗北。


申不害所主張的權術之陰險,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這般評價:「術,蓋為法家所最惡。

然而,單只用術來治國尚有缺失,因為這取決於掌權者的才能而定,所以在韓昭侯逝後,韓國旋即衰落、也是七國中率先亡國者。但重術思想確實地影響了後世諸多君主,為其加強集權統治提供先設理論和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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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頸鹿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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