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舒笙和姜尚鈺是網友,會講幹話、聊議題、說心事的網友。
一開始是這樣的。
今天的主題是某位Omega女星被爆料整形,網上毫不意外地充滿揶揄。明明這世道醫學美容技術發達、整型診所生意火到想諮詢都得預約,可有趣的是整過的人多半閉口不言、整不起的人則四處主張天然的最好,真正的中立派沒意見不說話,於是社會風氣便全剩反對派的聲音。
「以前就聽不少人說她的胸是假的,我是覺得人想讓自己變美變好、這件事本身沒有對錯啦。」今天葉舒笙的開場白很爛、很鄉愿,他知道。
「我覺得可能部分人是在捍衛自己的外貌地位……」但再爛他也得說點什麼,因為姜尚鈺已經好幾天沒找他私訊聊天了。
「嗯,仔細想想還好我第一性別是男,至少沒成為食物鏈的底端,」還好,姜尚鈺回話了:「畢竟沒人會嫌Omega的雞雞小……女Omega簡直是世界上最衰的生物。真不知那些又想幹大奶又愛嫌假的人心態是什麼。」
葉舒笙立刻補刀:「然後等他們評論到真奶時,又會嫌不夠挺不夠大不集中。」
「呵,你好懂。」
「我專業台A二十六年啊(笑)」
糟糕,這個答案可能造成句點效果。葉舒笙正著急著想補述,還好姜尚鈺又打了字來。
「嗯所以你約人上床時也會在心裡偷嫌外加打分數喔。」
葉舒笙覺得他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對,他約炮,姜尚鈺也約炮。他們都是心理和身體發育健康的成年人,他們不恐性,聊這沒什麼。問題是他和姜尚鈺上過床,現在談這就有點試探意味了……
「嫌是不至於,」葉舒笙趕緊澄清:「但說實話……這心態就像明知天然果汁沒有香料來得甜,但買飲料時還是會期待它喝起來又甜又天然……」
姜尚鈺:「哈,好自欺欺人喔你們。」
葉舒笙:「不包括我啦。Not all Alpha。(認真,反串要註明)」
姜尚鈺只打了一個字:(笑)
不行,又冷場了。葉舒笙又補上一大堆說明:「會想找飲料時不就是口渴加嘴饞嗎?所以有得喝就該滿足了,」
「就算沒到超好喝的程度,能解渴就好,口感那些就當抽獎吧。如果難喝可以不喝、下次買別家就是了,畢竟誰都沒欠我一頓暢飲。至於天然甜和香料甜反正都是甜,心裡知道就好,愛嫌的人就活該沒飲料喝啊。」
當然,姜尚鈺絕對是那種超好喝的飲料,但這還不能說。以他們目前的關係,這種話就像稱讚不熟的人腰勁腿長臀部結實胸部大一樣,有性騷擾嫌疑。
「這樣啊……」姜尚鈺身為被葉舒笙喝過的飲料,心情有點微妙。
這氣氛實在不對,葉舒笙試著轉移話題,用以往Omega手帕交私聊性事八卦的口吻:「那你呢?接受小屌嗎?約到時都不會偷嫌?」
「因為生理限制吧?人畢竟無法和基因做對,好像只要是和Alpha,有費洛蒙就都會有快感;Beta的費洛蒙感覺不一樣,就比較看技術了。是說我也沒遇過小屌的Alpha……」
「哈哈哈哈,說的也是,」葉舒笙的手速向來快,可打完了這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回什麼。
「唯一能讓Alpha覺得囂張的也就那根屌。」這樣講,然後把球丟回給對方?但對方已經接得很勉強,這場對話全是就事論事的問答。
若是以往,姜尚鈺在閒聊之餘會真誠地發表一些心裡話,有時只是讚同或附和,他光是看了就很開心。
但現在不可能了。
因為他就是姜尚鈺最討厭的Alpha。
姜尚鈺沒有明著計較他裝Omega騙人,但也確實是在疏遠他了。
「嗯……其實不是只有Alpha有大屌,我也遇過尺寸不錯的Omega,」葉舒笙停了手。
這哪門子廢話?目的是什麼?他覺得自己開了個超無聊的話題。
對一個Omega聊別的O或A有沒有大屌是想表達什麼?
先不提姜尚鈺並未因小屌自卑,他安慰個屁?再來,這不就是在聊色嗎?
當然,他們以前也聊色。但那時是統一陣線在討論對新發售A片和AV演員們的看法。至於現在這種聊色法……和那些沒話找話到處約炮喇賽的幹話台A有什麼兩樣?
葉舒笙反省。
而且我又不是想和他約炮。
我只是希望能一直和他聊下去,永遠不要有句點。
葉舒笙看著對話框,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留言框裡不時閃現「對方留言中」的提示,可什麼訊息都沒有出現。
葉舒笙想了太久,手一殘按到enter,一個毫無意義的ㄏ字送了出去。
「ㄏ」
他心裡一急,正想按收回,對方的訊息就發了過來。
「……」
「嗯,時間好像不早了,我九點的課,先這樣。你也早點睡唷!掰囉。(goodnight)(我也是笑笑的)」
整句話,從發語詞到應答、問候語、告別、貼圖,一氣呵成。
這意味著這串話早早就打好了,不論他回的是什麼都會被送出。
*
葉舒笙知道,自己被敷衍了。
他們最近的對話有愈來愈嘴炮的趨勢,連開點黃腔都像在交待自己的性癖——這事有點尷尬,但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他們目前已經是互相告白過、上了床,但沒有在一起的狀態。
沒在一起的原因很簡單:葉舒笙交過男友但分手了,只因他的理想伴侶仍是女性。見面之前他雖然欣賞姜尚鈺,但還不確定他能不能愛上這個人。
而姜尚鈺討厭Alpha,只把Alpha當按摩棒;他原想找個同是Omega、理念接近、能互相體諒的伴。
然後最尷尬的事來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直接發情,大戰一場。
做完之後雙方都覺得身體獲得紓困,但心靈陷入迷惘。他們沒有討論要不要在一起,也不希望彼此淪為只有肉欲的床伴;既不想失去和對方的交流,又不敢想像能再怎樣靠近。
以前無話不談的狀態回不去了,現在無論聊什麼都有種以交往為前提的預謀感,可他們都不知道彼此適不適合交往。
在試過互開沙豬玩笑、互相捧場著努力延續話題卻愈聊愈冷場,他們的交流少了。
網上的冷淡漸漸凝成一種難以言說的錯覺,也許,只能這樣擦肩而過了吧。
姜尚鈺不無遺憾,葉舒笙亦然。
*
葉舒笙不會矯情地否認是性關係確認了他對姜尚鈺的好感。雖然他不是個見Omega就想上的缺炮魯蛇Alpha,但他絕對同意愛情的產生必定融合了外貌、相處、人品、性向與性──「性」確實是關鍵,睡過了再相愛總好過理念契合但婚後發現床上不協調。
他確實喜歡姜尚鈺,也想再更加瞭解對方。
不能就這樣結束,至少,他該爭取一個正常的開始。
「明天你有空嗎?」
從他們心照不宣停止互動那天至今,已滿七十二小時。
姜尚鈺看了看錶,不是他們以往閒聊的時段,他回了個問號:「?」
「做為之前沒說實話的道歉,能不能邀你聽場演講?」葉舒笙傳了一張EDM,是他們之前討論過的性別平權推動者,在T大有場講座。
「喔喔,你說過,他有一本書絕版了,你沒買到的那個作者?」
「對,就是他,有興趣的話,我們約個地方,我去接你。」
「好啊,講座我有興趣,不過不用這麼麻煩你,」姜尚鈺隔了一分鐘才回覆,想來是仍在思考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如我們直接提前十分鐘在入口見吧。」
「好,期待明天。」葉舒笙沒再提接送的事,對方還有戒心,他不能太冒昧;總之這次絕對要好好表現,他由衷希望彼此除了床上,在生活中也能愉悅地與對方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