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書評曾經發表於Matters*
聽到羅生門,你會想到什麼?
在華語社區,羅生門成了一個成語,由黑澤明的電影轉化而成,意思為各說各話,真相不明的意思。對很多港人來說,羅生門甚至是一首愛情歌曲,在文憑試中摘錄了兩句成了考試材料。對有留意日本動漫的人來說,或許也就想到了《文豪野犬》的角色,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力。
說起上來,動漫的一個反而是最接近原本故事的版本。因為黑澤明的電影中,是按照《竹林中》的故事來寫,只是加了一個稱之為羅生門的地方,說是將芥川龍之介的兩個作品連接起來,也造就了華人社區的一個成語。而動漫版本,就是說芥川這個角色,能夠操控衣服,變成利刃也行,變成吊床也行。這種衣服操控,就是來自羅生門本來的故事的「主角」,衣服。
適逢日前是芥川龍之介的生日(三月一日),我又再拿起了羅生門來看。當中主要的人物有兩個——僕人和老婦人。因為發生地震,旱災等等的原因,僕人被主人趕出門。而後,為了避雨而來到了羅生門這個地方。站在門前的他因為飢寒交逼而決定了自己會為了溫飽而成為盜賊。於是,他登上了羅生門。羅生門早就已經變成了京都的人將屍體遺棄的地方,所以,在登上羅生門後,他見到的是不同的屍體。唯一奇怪的,是一位老婦,正在偷取屬於一女性屍體的頭髮。看到這樣詭異的情況,僕人悠然而生的並非一種同病相連之感,而是帶有嘲笑意味地認為自己較老婦更為道德。
如果有人再問僕人剛才他在門樓下思量著關於選擇餓死還是當盜賊的那個問題,相信僕人必定會義無反顧地回答選擇餓死。這個男人對邪惡的憎恨,此刻就好像插在地板上的松木片般,狠狠燃燒起來。
當然,讀者非常清楚那只是一種偽善的道義感,畢竟本來下人上樓就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可偷的物件,現在卻變成義正詞嚴的執法者。後來,老婦說了自己在偷頭髮,也只是為了維持生計,更可況死去的女人,也是壞事做盡。她將所賣的所謂魚乾,其實是由蛇所做成的。僕人聽後,卻只是冷笑,並說讓老婦人不要怪他:
僕人迅速脫下老婦人的衣服。然後把纏著他不放的老婦人踢倒在死屍上面。階梯離開他只有五步距離。他把脫下的褐色衣服夾在腋下,瞬間消失於階梯之下。
看到這裏,很多人會覺得離去了的僕人是惡。因為他偽善而不顧道德,並且再次加害屬於弱勢的老婦人。然而,真的是純粹屬於僕人的錯嗎?為什麼他需要在下雨天,在一個廢墟中找尋避雨的空間?為什麼會有如此多的屍體在門後,然後無人問津?這一切要怪責的是當中的小人物,還是整個社會的大環境?
芥川龍之介寫這篇文章正正是大正時期。天皇自幼多病,根本沒有餘力去振興經濟,在戰後的繁華之中,多少都是金玉其外。社會的問題慢慢加深,貴族和富豪依然擠壓著下層的人,為了生計他們沒有選擇。就像賣蛇的女人,不撒謊的時候就會餓死,也像製作假髮的婦人,不侵犯死者的尊嚴就到她掉入死亡的懷抱。也像是僕人那樣,強行地脫去老人的衣服,也就是為了以後的溫飽。
到這裡,或許你也會跟我有同樣的疑問,為什麼我們會認為僕人是壞人,而老婦人帶著可憐的意味呢?
更多的是因為,我們伴隨了僕人的思想來到羅生門。我們看到了僕人的心態轉變,他從一開始因為走投無路而覺得做盜賊也沒有辦法,到突然站在道德高地指責老婦人——明明你也不是如此聖人,你又為何能夠義正詞嚴地訓斥他人呢?那種偽善令我們感到不適。但同時,我們又是否知道婦人沒有同樣的想法?是不是單憑藉對方的言詞我們就能夠認定她只是個被社會逼害的可憐人?所以,我們只是相信我們所看到的。在文字當中,很明顯那位僕人有著雙重標準,很明顯那個老婦人是更加弱勢的一方,於是,我們就站到了老婦那邊,認為那才是對的。我們就是因為自己的認知,而在不知事實的真相時,落下了一個判斷。
這就如同現在經常掛在口邊的定型。因為在我們得到的資訊,我們先入為主。譬如如果你經常在反同性戀的群體裡,潛而默化之中你也會覺得同性戀者會有什麼錯。你可能會覺得因為他們所以導致生育率低,他們「不正常」。就算有科學的根據指出性取向是天生的,你也會堅持自己的想法。也就是因為你認定了同性戀是錯的,所以才會覺得那些人並不正常——這讓我想起最近在香港,有一對在國外註冊的同性伴侶成功在法庭上爭取,指出他們也有申請公屋的權力。而與此同時,有議員提出「如果同性伴侶也可獲得平等權利,為何婚外情的人不行?」就是因為有人預設了同性戀是不正確的事情,才會將他和婚外情,一個違反法律規定一夫一妻制度的舉止,用作比較。而且,已經註冊的同性伴侶,其實是受到註冊當地的法律認可,認同他們以伴侶身分可以走下去,與異性戀者無異。那麼,為什麼在外地註冊的異性戀者能夠受到法律的保障,而同性戀者不行呢?
始終不是文學專業,在看羅生門的時候我很難以單純以表達的手法去分析文章內容。我更專注於當中和現在的可比性。人類的確是不停重複錯誤,而在1915年寫的文章,也能夠看出現代的醜惡。當然,我只能夠寫出當中我本人的見解,也有可能出錯,但比起一首情歌,羅生門更加值得我們去閱讀,去理解當中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