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壁畫（全）（鬼故事）

已於9/2發布於Matters～

這年，展元十八，父親讓他去蜀的一間書院溫書，書院主人為一道士，早年也曾是個文人，與父親交好，後說看破紅塵，便在自家書院修行，大家也都尊稱他為一聲道人。

到了書院不知多少時日，這日夜裡展元因天熱，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於是他舉著燭火在書院後院隨意走著，意外發現始終上鎖的屋子的鎖壞了，眼見四下無人，他伸手將鎖拿下。

推開老舊的門，門發出咿呀的一聲，展元將燭火舉高，瞧見了這屋子的壁上滿是畫，壁畫上的人們衣著與他們大不相同，白衣裊裊，畫中人們神色樣態栩栩如生，令他心中感到驚奇。

然而，壁畫中正中的女子卻沒畫上瞳仁，少了其他畫中人的靈氣。

思索著要不要回去拿墨替女子添上瞳仁，敲門聲把他驚醒，展元轉頭瞧見是道人，正想解釋一番，道人卻揮了揮手。

「還不回去歇息？」道人說著，眼神卻越過展元，看著壁畫中的女子。

而展元離開後，道人看著展元離開的背影，口中喃喃說著：「莫非時候到了？」

＊

連著幾日展元沒再去那屋子，只是他會想起壁畫中的女子……

在七月十五這日，道人在那屋子前置一香案，擺上的鮮花素果，似是超度四方孤魂野鬼，卻又不像，這讓展元心生疑惑……

夜裡，展元帶著筆墨去了那屋子，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給畫中女子點上瞳仁。

突然間，他似乎聽到許多細碎的說話聲，聽到聲音他看了過去，壁畫的人們就像是活了，小童朝著他眨了眨眼，並同他招著手。

眼見驚奇，展元嚇了一跳，但隨後被壁畫的奇異景象給深深吸引，小童指著壁畫上的一個門，展元困惑一會，伸手輕觸，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拉著，似有個漩渦將他捲入一般。

當他再睜開眼，小童正拉著他的衣角問著：「哥哥，你怎麼發現我們的？」

展元不懂他的話，只說他只是將畫中女子點上瞳仁。

小童也不明白，思索一番，拉著他走著，口裡說著：「我帶你去見主人！」

展元隨著小童拉著他走著，雙目看著四周，花朵顏色豔麗且大如碗，充滿勃勃生氣，行進中間有些人瞧見他，面帶驚異神色，彼此竊竊私語。

不知走了多久，展元走著也累了，在一間宛若宮殿的屋子前，小童扯著他走了進去。

一女子正躺在床上睡著。

展元瞧她衣著跟面容，儘管她沒睜著眼，他卻一眼認出這便是壁畫上的女子。

女子被小童的聲音吵醒，看見展元時愣住了，厲聲說著：「你是誰？你不是我們這兒的人！」

小童放開手，坐到女子身邊，開心的說著：「主人，他是外面的人，也不知怎麼回事，今日我瞧見他，指了門讓他走進，他真的便進來了！」

女子摸摸小童的頭，她也感到困惑，這裡不是姥姥說的神仙之地嗎？怎麼外面的人跑了進來？

正當她有滿腔疑惑時，突然聽見外面的聲音，她趕緊讓小童將展元藏了起來，小童將展元藏在衣箱中，而姥姥推門而入時，推門聲正巧蓋住了衣箱闔住的聲音。

姥姥看她醒了，走近她的身旁，溫柔地拉著她坐在梳妝台前給她梳著頭髮，「姑娘醒了，等會咱們去遊湖採花可好？」

女子搖了搖頭後說著：「今早有幾本書被添入書櫃中，我想瞧瞧。」

姥姥點了點頭，只是說著：「書中花言巧語甚多，姑娘可別被迷了心神。」

當姥姥梳好女子的頭髮後審視四周無異，便離開了。

女子確認姥姥走後，趕緊將躲在衣箱中的兩人放了出來。

女子見展元面容斯文，舉止還算端正，與書中提過的書生形象合而為一，便問他是不是讀書人。

展元點頭，儘管他覺得這是個奇怪的地方，但女子眉眼中流露出的天真爛漫消彌了這等異樣感受。

奇怪的是，展元和女子及小童說起外面的世界，說了許久後天色仍然沒有暗下，仔細詢問後才知這裡是個永晝之處。

但女子和小童在他的敘述下，對外頭的世界充滿好奇。

＊

三人走在迴廊上，來到了展元一開始進來的地方，女子心中有幾分忐忑，牽著小童並拉著展元衣角，當展元伸手觸及來時的門時，三人一同被拉到了外面。

對展元而言，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帶來的筆墨落在地上，只是壁畫上的女子和小童消失了，成了他身旁活生生的人。

說到底，展元也才十八，玩心一起，帶著他們兩人去夜市走走。

也許是七月十五，這晚上的夜市零星幾攤，展元帶著他們二人吃吃喝喝，沒一會小童便累了，展元揹著他走著。

走了一會後，他帶著女子走到了他喜歡的地方，離書院不遠，但也不近的一個小土坡，有時他翻牆而出總會走到這裡躺在這邊看天上諸星。

「妳有名字嗎？」展元問著女子。

女子微微笑著，說著：「瑩采。」她許久沒說過自己名字了，腦海閃過一老年男子抱著年幼的自己，下一刻卻頭疼了起來，她忍不住伸手抱著自己的頭。

也在此時，展元發現瑩采的樣子開始有些奇怪，整個人像添了一抹白，已不像一般人的膚色，就像褪了色……他抱起小童，拉著瑩采起身，趕緊往書院跑回去。

三人站在壁畫前，瑩采與小童已是慘白，兩人無法藉自己的力量回去。

敲門聲又起，道人的聲音傳來：「老道送你們一程。」

道人手一揮，衣袍扶過三人頭頂，沒一會四人便入了壁畫。

而姥姥正等著他們回來，見到展元與道人神情沒什麼意外，反倒有著一抹放鬆的神情，姥姥讓人把瑩采及小童送回休息，自己領著展元與道人到了一處緊閉的門前，這門前有人看守著，見到姥姥後側身開門讓他們進去。

「百年前，劉氏後人劉宗榮年過七十有一獨女，時年五歲，遭妾室推落水中，儘管救了回來，身子骨卻落下病根，眼見獨女將夭，劉宗榮請道士相助，道士提及有一祕法能將魂魄養著，待來日找到合適的身子便能借屍還魂。」姥姥說著。

「卻沒想到劉宗榮過世後，知曉此事的人只剩道士一人，後因劉家衰敗，此事便被遺忘，接著就是百年過去。」道人接著說。

「我若沒猜錯，妳便是劉宗榮的妾室。」道人又說，他看清楚這屋子裡的彎彎繞繞，是禁制，在這裡劉瑩采便是這天地的主人，任何人想傷害她都將被毀掉。

展元聽得訝然無聲，這竟然是一個道士為了替瑩采養魂而造出的地方。

「然而，百年過去，原本那道士或許真有借屍還魂之能，但如今只能讓你們找入輪迴，且這地方，真正的魂魄也就只有妳與這地方的主人。」道人感慨說著。

緩過來的瑩采走到這裡，聽見了道人所說的話，剎那間，所有回憶就像被倒入腦海一般朝她而來。

是的，她本是劉家女，父親愛她惜她，母親生她沒多久便沒了，儘管父親納有妾室，卻始終沒有扶正，她也喜愛這小姨，但小姨推她入水，自那之後她便纏綿病榻。

『采兒別怕，父親會讓妳回來的、會回來的！』父親最後說著的話。

其實，她早就死了。

她忘了這一切，以為這裡便是家，姥姥是她的親人，周圍的人們是她的奴僕們。

每年七月十五，書房的書櫃便會多出幾本書、臥室裡的衣箱會多出幾套衣裳、花朵更添嬌豔，原來是這樣……

劉瑩采看向展元的神色帶著幾分黯然，這日以為多了個友人，卻是叫她出夢的有緣人罷了。

而展元神色亦是相同，窈窕淑女卻是一縷幽魂。

「有勞道人了。」劉瑩采說了這話，轉身離去。

道人給了展元三張符咒，只說著：「帶她出去玩玩，一張符咒一天，她能在外面待上三日，三日後毀去壁畫，送他們入輪迴。」

展元收著三張符咒，循著劉瑩采的腳步找到了她，再次帶著她去外面。

＊

再次回到書院，展元收拾自己屋子的衣物與錢財，給劉瑩采置辦了衣服並將符咒貼在衣服裡頭。

劉瑩采斂去燜燜不樂的神色，與展元四處遊玩嬉鬧。

她不知壁畫裡的年歲，也許父親曾讓道士讓她留在最好的年紀吧，否則她也許已像姥姥一樣垂垂老矣。

年輕的二人一起登高、一起遊玩。

只是三日時間轉眼即過，最後一日的最後一刻，劉瑩采如同那日一般，色彩褪去，展元拿著女子的胭脂水粉替她抹上，頰上留著紅。

第四日子時，道人找來幾個道友擊碎壁畫，劉瑩采瞬時身影半透，朝著展元微微一笑，只道：「多謝。」

下一瞬間，已無壁畫，亦無劉瑩采，而姥姥也隨她一同離去。

＊

多年後，展元在十九歲高中，卻因無做官的志向，當了一兩年的小官便辭了，後來回到十八歲那年待著的蜀中書院成了教書先生。

始終沒有娶妻生子。

八十歲那年，睡夢中安然過世，學生將他一生摯愛的畫作一併入棺安葬。

「你見過那幅畫嗎？」其中一名學生問著。

「見過。」將畫入棺的學生說著。

「是千古名畫嗎？聽說先生收藏的這畫價值千金！」有一名學生說著。

「是千金沒錯。」那學生說著，不願再多說，那畫上是一名女子，頰上抹紅，上頭寫著劉氏女，五歲卒，其父求於道人，養魂於壁畫百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