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殺心石

她抱著麵包在塗滿木屑與沙塵的地板滾了一圈，一頭栽進成堆的木柴堆架裡，崩塌。她轉動眼珠，觀察，深怕外頭的人因為聽到聲響而注意到，還好沒有。

她抱緊麵包，仔細傾聽殺戮的叫喊，沉默。

這是給弟弟的麵包，絕對不能被發現。被發現了，她會死得很慘，也沒辦法安全地把麵包帶給飢餓的弟弟吃。

明明叫弟弟來廚房躲著的，但現在卻找不到人。

沉重的踏步聲突然在低矮窄陋的廚房迴盪，有人進來了。接著，廚房又多了一對陌生男女的聲音，有點熟悉，應該是村裡的居民。

是住在村子門口的麵包店老闆嗎？是藏在小巷內，專賣魔法把戲的流浪商人嗎？是總是在早晨便出發去河邊清洗衣物的普通鄰居嗎？不知道。他們的聲音聽上去很慘烈，不堪入耳。她努力不去聽，不去注意。腦子裡只想著曾跟弟弟拿樹枝沾牛糞塗爸爸褲子的景象。

三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聽著聽著，啊，那男人的聲音有點像爸爸？女人的聲音，也有點像媽媽？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不久，聲音停歇了。他們聽上去像是被堵住了嘴巴，只剩悶悶哼哼。

然後，一陣潑灑液體的濺打與點燃柴火的劈啪，蓋住了僅存無力的吶喊。

聞到燒烤味。

沉重的踏步聲，走出廚房。

她等了許久，確定不會再有人進來後，才鑽出柴堆。

盜賊是晚上襲擊的。而現在，外頭打著大太陽，天亮了。她想，如果是現在的弟弟，可能還在賴床吧。必須趕快找到他，然後給他麵包吃。

離開前，她看見了兩具倒臥在地的焦屍。他們背靠背，手緊握，倚在磚造的火爐旁。

她靠近，抱著麵包，合手，為他們逝去的生命感傷，希望他們好好離開。可就在這時候，焦屍忽然被拖進漆黑的火爐內，啃咬碰脆，烏黑的碎屑自裡頭噴出。

她驚恐，探頭過去，看到一顆灼紅的石頭。

「有事嗎？」石頭問。

「沒有。」她搖頭。「我要去找弟弟了，掰。」

「等一下，不多聊點嗎？」

她走出廚房，看著一片狼藉的村子裡，盜賊們正仰頭躺在四處，呼呼大睡。

她回來。

「這樣才對嘛！」

她盤坐下來，面對石頭。

「你是石頭。」

「用來做菜的石頭。你們是這麼用的。」

「烘烤石。媽媽說過。」

「對啊，真美味！」

她緊抓著麵包。

「幹嘛？我又不吃那東西。」

「那你吃什麼？」

「吃我能吃的。」石頭停頓了一會，說。「你願意挪一隻手，把我拉出去嗎？」

「為什麼？」

「我覺得我需要。」

「不要。」她拒絕。

「為什麼？」

「因為你是烘烤石。你要用來做菜，所以待在裡面才是對的。」

「誰說的？」

「媽媽說的。」

「那媽媽呢？」

她盯著石頭，起身，四處張望。蹲下。

「不在了。」

「這就對了啊！」它說。「所以我可以出來嗎？」

「為什麼？」

「因為，」它思索一會，回答。「用不到了，對吧？我可以自由了，對吧？」

「我要去找弟弟。」

「我可以幫你的忙。」

她歪頭，伸手指戳了戳堅硬的石頭。

「你能怎麼幫？你只是石頭。」

「把我拉出去，就告訴你。」

她遲疑一下，最後還是把麵包放在火爐的桌台上，然後彎進爐子裡，把石頭拉出來。

好了。

「好了。」

「謝了，那，是時候回應你了。」

紅潤的石頭表面裂出縫隙，劈哩啪啦。一塊一塊小石屑不斷脫落，與地表的髒汙合為一體。裂解的縫線將石頭徹底切分成數以百計的不規則石塊。石頭崩解，一片灰白的粉塵自中心飄盪，升空。

弟弟的頭顱，出現在中心。

「來，你的弟弟。」說完，石頭沉默，永遠的。

她凝視著弟弟，腦袋空白，僵硬，好久。直到她想起了放在桌上的麵包，取下，撕開一小塊，湊到弟弟開始皺扁的嘴唇邊。

一直，一直。

直到他願意張開嘴巴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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