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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隱少女：顯見的人性空虛與慾望

更新於 2020/11/29發佈於 2020/11/2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故事開始於一台行駛的轎車上，小學四年級的荻野千尋和父母，正從都市搬離至鄉下地區，在急駛叢林小路之中迷了路，來到一個陌生無人的神隱城鎮，千尋的父母吃了準備給神仙的菜餚，變成了肥豬的模樣，拉起了進入靈怪世界的布幕。千尋為了找回父母，受白龍、鍋爐爺爺與小玲的協助，進了湯婆婆經營名為「油屋」的澡堂工作，並奪走千尋的全名，改稱為小千。這間油屋專門給各方神明享受的歇憩地，身為人類的小千剛開始受到澡堂其他同事靈怪的排擠與鄙視，經過了河神、無臉男、白龍事件，小千從懶散、提不起勁的女孩，在各種衝擊的體會中，漸漸磨練成有勇氣面對徬徨的堅強心智，同時保留善良的心幫助別人，得到了油屋靈怪們的認同。最後湯婆婆手下的白龍，找回自己的名子不再受其束縛，千尋也找回父母，成功返回人類世界。

電影中重要的轉折橋段，首先為河神事件，隱涉環境問題。小千被命令的第一份差事，為刷洗給特骯髒客人使用的大澡堂，平常原本是青蛙負責，前一位客人出浴後的汙垢難除，需要特別藥浴才得以清洗，但小千去申請藥牌的時候，櫃檯蛙並不採理她，且面對欲拒還迎的客人－被誤人成「腐爛神」的河神，眾人受不了撲鼻的臭氣，便推卸給小千接待，種種可看出在油屋空間內靈怪的社會結構組成、對人類階級的剝削與不平衡待遇。而「腐爛神」其實是被大量廢棄物纏身的河神，暗指人類汙染的河川。男主角白龍也曾是名為「琥珀川」的河神，之後人類為了開發而遭填埔，無處可歸的琥珀川來到油屋成為湯婆婆的手下，化名為白龍。而在電影開頭，小千的父親也指著某處說這以前是條小河，或許指的就是琥珀川的中上游處。筆者也認為，作者將大自然賦予神靈色彩，隱約地拒絕工業革命後「人定勝天」的意識形態，若冒犯值得敬仰的自然神靈，必須得承受汙染的代價。

河神贈給小千之禮的苦丸子，其藥效象徵「吐出因貪求而令人痛苦的慾望」。吃過苦丸子的分別為無臉男、白龍和小千，無臉男進了油屋後性格大變，吃了小千的苦丸子便一一把肚子的慾望全數吐出，回到原本支支吾吾、唯唯諾諾的模樣。白龍因偷了錢婆婆（湯婆婆的雙胞胎姊妹）的貴重印章，遭受寄生蟲之苦，吃了苦丸子後將蟲子與印章連帶吐出，才漸恢復了生命血色。只有小千吃了沒有特別的作用，難以咀嚼的苦混著紅豆餡饅頭吞了下去，大概表示小千沒有過於旺盛的貪求。

第二，無臉男的角色，隱涉現代人的孤寂。誤入靈怪世界的小千，不時地注意到存在感低的無臉男，他不擅長與人溝通，長期不被搭理而孤寂沉默，遇到會把每個人看做一回事的小千，自然油生好感便想與之親近，以不斷給予物質的方式討小千開心，包括澡堂藥牌、金錢等。而進了油屋空間的無臉男受場所氣氛影響，變成偏激社會化的扭曲性格，不斷地以金錢討好慾望不滿的靈怪們，受其阿諛奉承而看似自抬的尊嚴，達到自身前所未有的注目，吃了大量食物與澡堂員工而體態倍增、有語言能力卻更加野獸化。這時的無臉男看似物質慾望無窮，但其實無臉男只是想吸引更多人的簇擁與注目，來填補一直以來缺乏而從未滿足的人際空虛，尤其是小千而已。

從角色切入，無臉男被最重視的小千拒絕後，心理唯一的支撐頓時瓦解，便情緒失控崩潰大怒，最後吃了小千的苦丸子而平息。其實他只是不知如何與人相處，象徵社會邊緣化的人們，或某些現代人的縮影，選擇性的挑選獻殷勤的對象，或者把至親之人的關愛回饋予冷漠。又或者，在工業化後，經濟生產取向的社會中，「情感」、「多愁善感」一詞漸從正面轉成蘊含負面的意義，於是當不知如何面對情感時，冷漠便成為一種最不耗力的掩飾方式。油屋經營者湯婆婆，有著巨型頭顱、鷹勾大鼻、身材短小，性格易怒，為人現實、特愛錢財，卻也非常聰明，懂得看人與用人，擅長以不失尊嚴的姿態，和氣慎重地討好客人，油屋就像社會的縮影，裡面的「公司文化」也與湯婆婆的價值觀如出一轍。油屋內的工作者，青蛙、蛤蟆等蛙類的角色設定多為短近勢利的男性；具有人形面貌的靈怪多為小女孩或胭脂味重的艷氣女性，如小玲，可見除了種族，性別角色也有著差異性的定位。而小玲其實很想離開這裡，相信其他靈怪也是，只是缺乏集體勇氣反抗湯婆婆資本主義式的權力力量。富有可伸長的六臂、負責燒水、調配藥浴的鍋爐爺爺，可能長期獨自在陰暗的低樓層與煤炭灰們工作，不同於油屋內的商業性氣氛，談吐具有老道的江湖人情味，在劇中也擔任協助小千的關鍵配角，除了將小千託付給嘴巴很兇，實際上很替人著想的小玲照顧，在電影的後半段給了小千幾張電車票，小千、無臉男與湯婆婆的小少爺，便有機會踏出油屋一窺外面的世界，展開一段尋找錢婆婆的電車之旅。

關於日本文化的描寫，千尋一家人在岔路處轉開往國道21號，或許象徵21世紀的到來，而此部作品正也是2001年正式上映。在隧道另一頭，出現許多倒塌破損、無人居住的房屋，表示日本1990年代後泡沫經濟的幻滅。進入油屋內是高漲的資本主義空間，在裡面的工作者為勞工階級，而湯婆婆是資本家，且用強大的魔法作為權力工具，以不工作就變成豬作為要脅。而與鍋爐爺爺一起做工的小煤炭們，則最具有第三世界受剝削意象。在有去無回的電車上，乘客們為面目半透明的黑色人影，有一種說法是作者暗喻現今日本人因工作壓力大而跳電車自殺的社會怪象，與「有去無回」相呼應。除了電車，劇中主要的空間張力－湯屋，據說是暗諷日本自江戶時代以來的澡堂風化場所，從製作人的靈感起源、女性以匿名稱呼、客人清一色為男性，且多為來自各方的名貴等描繪可推測出此現象。

再者，從小千之於父母，及湯婆婆之於小少爺的面相切入，可探討家庭教育。從小千與父母的對話與行為來看，自信衝動的父親駕車魯莽，與帶有嬌貴的母親兩人，並不在乎女兒小千的心情低落與畏懼的情緒，如不想搬家、當手上的花凋零了時，母親以「一定是你握太緊了」的冷冷回應。之後到了靈怪世界的隧道入口，父親也不顧小千的害怕仍猛然前行，在美食面前也不顧基本禮數，自豪有著現金及信用卡，開始大口地猛塞食物，不久變成了豬，好像是在說因貪婪而家道中落，欠了一股債留給兒女似的。而在道別的花束上，朋友理砂送的卡片，反而是使小千記起自己名子、不忘記自己是誰的重要友情。

湯婆婆對小少爺的過度關愛，給予各式玩具與令人反差極大的親暱，以「外面的世界有很多細菌」為理由不准他出去，長輩構築自以為的溫室孕育了小少爺性格的桀傲與乖戾，只會爬而不會站立行走，象徵孩子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下，缺乏處事應變的能力。溺愛的壓迫，反而更激起小少爺探索外面世界的渴望，而在與小千的電車冒險之旅，學會了走路，令湯婆婆大吃一驚。

這趟只去無回的電車旅程是電影的重要橋段，尋找法力能與湯婆婆抗衡的錢婆婆，替偷竊印章的白龍道歉。除此，小少爺的學走成長經驗，以及曾令人生畏的無臉男，被錢婆婆發掘有縫紉的才能，挽留他做為徒弟，對終於被注意的無臉男來說，大概也從認同中找到自我價值，不用一再地追隨小千而生存，這些都是在油屋內無法經驗的體認。時而浮沉在海面下，若隱若現的車軌，與不可逆的電車，象徵離去油屋的唯一、也無法回頭的出路，卻往往無法清晰可見。

這部動畫，作者將許多社會問題，包括環境、經濟、種族、性別、教育、人性的空虛與慾望，以卡通動畫的方式包裝呈現。在這些議題裡，作者也以「記住自己的名子」貫穿全劇，被湯婆婆剝奪的名子，象徵在汲汲營營的資本社會中失去自我，如同油屋裡面的勞工，服從於工作所該扮演的世俗樣貌，自身的面目已不再，「記住自己的名子」即代表自我的原貌。但鍋爐爺爺與小玲的角色，也表示在油屋中的氛圍並不那麼全然的勢利，依然有溫暖的人性所在。小千在社會化的應對進退中還能保有正直與善良，除了救父母與白龍的決心，據說在和湯婆婆簽訂工作契約時，將荻野千尋的「荻」寫成「犬」字邊，使得小千在歷經這些過程中並沒有完全失去自我，而片名《神隱少女》，日語：「千と千尋の神隠し」，可譯為「千與千尋」，同時也表達名字在劇中世界觀的重要性，在靈怪神隱環境的逼迫中，成長的勇氣使千尋不再總是依偎於父母，蛻變成更有自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