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照的世界：電影《神隱少女》

年少時看《神隱少女》，彼時只覺得白龍和千尋的情誼令人動容，還有故事奇幻得讓人著迷。幾年後，在唸大學期間還曾數次走訪九份，只為尋找記憶中的神隱場景。可曾想，如今已迎來《神隱少女》上映20週年。於大銀幕再看一次，依舊被故事深深打動。且隨著年歲漸長，似乎還能看到更多細節。

關於《神隱少女》，過去、現在都一樣，評論總是鋪天蓋地而來，關於片中一切人事物，早已被透徹剖析過。尤其近日，Youtuber老高從日本1990年代經濟泡沫化的歷史背景切入，光是前10分鐘的劇情，就幅射出大量的訊息。老高說這部片是「恐怖幻想片」，他甚至給出白龍和千尋是兄妹關係的觀點，並指出神隱世界是現實世界（甚至影射了吉卜力公司的內部問題）的一種對照等等。可見，《神隱少女》還是有許多值得思考之處。我們不妨就來談談電影中的「對照」。

再看《神隱少女》，除了對千尋與白龍的主線情節有更加深刻的體認之外，片中幾個配角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例如湯婆婆身邊的三顆綠色人頭和負責鍋爐室的擁有六條手臂的鍋爐爺爺。三頭與六臂，不禁使人聯想到「三頭六臂」一語。根據教育部成語典說明：「三頭六臂」為佛家用語，原作「三頭八臂」，指阿修羅神的長相。阿修羅原為古印度神話中的惡神，在佛教中認為雖屬天界，但無天人的德行，性情險詐，所以又稱「非天」。後來「八臂」多作「六臂」，「三頭六臂」這句成語就從此演變而出，用來比喻人本領大，力強可畏。

不知《神隱少女》是否有意挪用佛家意象，但從片中形象看來，那三顆綠色人頭，豎目横眉，確實頗有阿修羅相，甚至還暗含了「貪、嗔、痴」的醜惡人性於其中。端看三顆人頭在被錢婆婆變成坊寶寶後，死命地想拍死變成老鼠的坊寶寶取而代之；以及貪婪暴食著坊寶寶的食物，種種行為都表現了貪、嗔、痴的本性。至於代表六臂的鍋爐爺爺，則確實神通廣大。他不僅負責了整座湯屋不可或缺的鍋爐室工作，還在各種危難時刻數次出手幫助了千尋與白龍，成為了良善人性的代表。三頭與六臂，原是一體，但在《神隱少女》中卻被拆分成了兩邊，形成醜惡與良善的對照。

錢婆婆與湯婆婆，本來也是一體——在日本，本就有「錢湯」一說，意指日本特有的收費公共浴池；另外，錢婆婆更曾向千尋解釋：「私たち二人で一人前なのに」強調了兩人是一人的概念——而在《神隱少女》中卻同樣被描繪成兩相對照的形象。更有評論者以為，錢婆婆與湯婆婆象徵了人的「父性」與「母性」。

其實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湯婆婆對坊寶寶的照顧和寵愛，以及當不速之客進入湯屋時她對湯屋的保護，是充滿母性的；另一方面，錢婆婆施法將坊寶寶變成老鼠和對白龍的懲罰，亦顯示了其剛正嚴肅的父性。她們都並非大善大惡之人，而是彼此互補的對照關係。就像張愛玲說的：「我喜歡參差對照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語出〈自己的文章〉）錢婆婆與湯婆婆，就是人性裡的兩造，沒有高低優劣之分，如此才能構成一個真正完整的人。

荻野千尋和賑早見琥珀主也是對照。一個努力記得自己的名字，一個卻早已忘記自己的名字；因為他們，一個是積極想要回到現實的人類，一個是被現實抹除的自然（河川）。荻野千尋和賑早見琥珀主，不論他們究竟是兄妹關係還是愛情關係，對我來說，他們更象徵著人類與自然誰也離不開誰的共生關係。當千尋替賑早見琥珀主餵下了那顆象徵「淨化」的河神的丸子時，即代表了某種意義上，人類與自然的和解。

電影最後，賑早見琥珀主與千尋約定，終有一日會在原來的世界再度相見，為這個故事留下了最後的懸念。片中的千尋就是世間千千萬萬的人；賑早見琥珀主則是正在飽受摧殘的自然；而時過境遷，《神隱少女》都上映20年了，我們卻仍然不敢保證，人類與自然是否已經在更美好的時代，再次相遇。這個問題，我想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迫切⋯⋯。

最後，想與大家額外再分享一個神隱世界裡的可愛瞬間。電影後半部分，當千尋在鍋爐室將河神的丸子餵給白龍吃下時，白龍將從錢婆婆處偷來的印章吐了出來，同時也吐出了湯婆婆為控制白龍行動而放進白龍體內的蟲子。慌張之下，那隻蟲子居然被千尋給踩死了。鍋爐爺爺趕緊為踩死蟲子的千尋進行破除霉運的小儀式。沒想到，變成老鼠的坊寶寶和煤灰們居然有樣學樣地模仿起了這個小儀式。不過，也可視為是坊寶寶為自己即將踏上成長冒險之旅而提前舉行的小儀式。這短短的一幕，現在想來還是如此童趣，如此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