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遠抓著兩瓶水從便利商店出來,今天的太陽很大,昨晚沒怎麼睡的後果,就是讓紅豔豔日光的照得他頭昏。
他走進路邊窄小的樓梯間爬上二樓,小小的二手書店還沒開始營業。
「小易,水……」楊君遠怔了怔,易仲瑋坐在樓梯上靠著牆已經睡著了。
他輕輕爬上樓梯,坐在高他一階的地方,看著他的睡臉,知道他肯定累了。凌晨就被他一通電話給叫出來,陪他折騰到現在也該是累了。
靠著另一邊扶手欄杆,楊君遠不明白易仲瑋喜歡他哪裡。
他在班上明明毫不起眼,也一向不喜歡引人注意,而易仲瑋總是很亮眼,不管哪一方面都是。
想想覺得人的緣分真的很奇怪。
兩年沒見的易仲瑋卻是他現在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人,而經常見面的學妹,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對她一點也不瞭解。
認識了四年的鄰居,居然有可能是殺死學妹的兇手?
這一切都讓他無法理解。鄰居唸的是醫學院,目前實習第二年,跟學妹交往兩年,兩人感情好到他很羨慕,就算鄰居不在,學妹也照常去他的房間待著。
剛開始就是因為學妹一個人無聊,偶然在他回來的時候碰上,兩個人聊了一會兒,一問之下才發現是同系的學妹。
學妹不太講學校的事,她的生活只有男朋友,楊君遠想過要告訴她這樣不太好,但念頭一轉又覺得這是學妹自己的選擇,也不是小孩了,應該知道怎麼決定自己的行為,他多話只會惹鄰居不快而已,因此放棄去提醒學妹,現在他覺得後悔。
如果當初他有好好的跟學妹談過,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輕嘆了口氣,楊君遠把礦泉水打開,喝了一口看看錶,時間快一點半了。
他們在等學妹的室友。找到學妹的同班同學詢問過後才發現,她真的兩個星期都沒來上課,而同學們也已經習慣她不出現,她在班上沒有特別好的同學,幾乎完全孤單一個人。
易仲瑋展現他迷人的笑容,讓幾個同學供出學妹同寢室友在這裡打工後,他們才來這裡等。
如果學妹只是感冒了,這兩星期都待在寢室睡覺就好了。
楊君遠祈禱著這一切都只是誤會,那個女鬼……怎麼看也不像漂亮明朗的學妹。
但是他心裡也在害怕,萬一是要怎麼辦?
……妳想……告訴我什麼嗎?
楊君遠有些沮喪,把頭靠在樓梯扶手欄杆上,側頭看易仲瑋似乎睡的很熟。
他們過去也常常這樣,他只要窩進書店角落一看就是幾個小時,易仲瑋看著看著就會挨在身邊睡著,還記得他就算是睡臉也很引人注目,經過身邊的人總會多看他兩眼。
以前頭髮好像沒那麼長?
現在瀏海幾乎要蓋到眼睛,楊君遠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撥開那些髮絲。
一陣腳步聲傳來,易仲瑋一動,他趕緊收回手。
「我睡著了?」易仲瑋甩甩頭,伸手揉著臉。
「嗯……水。」楊君遠有點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幹嘛要伸手去碰他,趕忙遞水給他。
一個女生走上來,看見他們坐樓梯上,露出抱歉的笑容,「對不起,我馬上開門。」
楊君遠站了起來,朝那個女生微笑,「妳好,妳是小雅的室友對不對?」
「嗯,你是?」那個女生點點頭,一臉疑惑的望著楊君遠。
「我是小雅的堂哥,她手機最近都打不通,她媽媽有點擔心,要我來看看,請問她最近有回宿舍嗎?」楊君遠隨口扯了個謊。
「……唔……」那個女生一臉為難,猶豫了半晌才說。「其實……我也有點擔心,她兩個星期沒回來了,以前最多三、四天,再怎麼樣都不會超過一星期,我給她打電話、留言,傳訊息也都沒回。」
那女生看上去有些擔心,卻又帶著遲疑,「而且她似乎也沒去上課,說實話我跟小雅也不是很熟……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想去通報又怕她只是跟男朋友出去玩的話,不是給她找麻煩了嗎……」
「完全都沒有聯絡?沒有說她要去哪裡嗎?」楊君遠覺得心都涼了。
「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說要去男朋友那裡,但她哪天出門不是去男朋友那裡,她男朋友好像管她管得死死的,聽說是個實習醫生,就算他人不在,也要小雅待在他那裡。」那女生無奈的回答,把店門鎖打開,易仲瑋幫她把鐵門拉起,順帶附了個微笑。
兩個人對看了眼,都在想同一件事。
「我知道了,謝謝妳。」楊君遠和那女生道謝,和易仲瑋走下樓。
「現在怎麼辦?」易仲瑋看著楊君遠。「你打算怎麼做?」
楊君遠想想,抬頭說道:「我想回家看看,如果那個鬼真的是學妹的話……也許……她想告訴我什麼。」
易仲瑋沒表示意見只順著他說,「好吧,那就回去。」
走了兩步才發現楊君遠沒跟上來,看向他問道:「怎麼了?」
楊君遠遲疑了會兒才開口,「你……其實可以不用陪我回去。」
易仲瑋笑得有點無奈,「是你叫我陪你的不是嗎?」
楊君遠想起凌晨那通驚恐的電話,臉上有點發熱。「……我那時候很害怕。」
「後悔叫我陪你了嗎?」易仲瑋偏頭,看著他問。
「沒有。」楊君遠遲疑的說,「不過……昨天是你拒絕我的。」
「你也拒絕我了不是?」易仲瑋自嘲了笑了笑,抬起頭來吁了口氣,「我的心意還是沒變,我們拒絕對方也是事實,但是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就先讓我幫你,之後怎麼辦……就到時候再說好嗎?」
「……嗯。」楊君遠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點頭答應。
易仲瑋笑道:「那先去吃飯好了,等下如果要逃跑才跑得動。」
楊君遠也笑了起來,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卻也沒說什麼的跟著易仲瑋走進他們以前常去的餐廳。
如果……能這一直這樣就好了。
楊君遠對於自己有這種想法也感到不可思議。明明從小到大,沒有特別交過什麼所謂的好朋友,大部份同學畢業後就不再聯絡,雖然也還是有幾個同學到現在還保持連繫,但大多是老家附近從童年就認識的朋友,回老家會聯絡見面。高中到台北念書到現在,除了易仲瑋,他從來沒有跟同一個人相處那麼久還不覺得厭煩。
「你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嗎?」
「啊?」楊君遠回過神來,易仲瑋低頭撥著盤子裡的食物輕聲開口。
楊君遠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看著他,但易仲瑋那種表情對他來說很新鮮。
對方略低著頭只能看見過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對不起。」楊君遠有些尷尬的別開視線。
易仲瑋苦笑著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麼食慾的把叉子放下,推開盤子端起附餐的咖啡。
楊君遠低頭吃飯,覺得感情真是奇怪的東西,如果可以控制,他想易仲瑋不會選擇喜歡他……這大概是最累的一條路吧。
把其實吃不太出味道的餐點吞下,楊君遠拿起帳單,「走吧。」
「各付各的就好了。」易仲瑋笑著把錢包掏出來。
「算貼你一點油錢,不然我過意不去。」楊君遠拒絕收下他的錢,轉身去櫃檯付帳。
「那我先去開車,你門口等我。」易仲瑋也沒有堅持,抓了鑰匙走出餐廳。
易仲瑋不知道等事情解決後,他們會變成怎麼樣,他只煩惱著到時候他要再怎麼把這種快要滿出來的感情塞回去?
帶著苦笑發車,把車滑出車道,雖然感到煩惱,但是看著楊君遠站在路邊等他的感覺非常好,雖然有點對不起那位學妹,但是易仲瑋真的非常非常希望這件事能拖久一點,能再讓他跟楊君遠在一起更久一點。
◇
走進大門爬上樓梯,楊君遠不由自主的感到緊張,明明是住了好幾年的地方,這個樓梯每天起碼要上下走兩次以上,但他還是感到恐懼。
深吸了口氣慢慢走上樓梯,身後的易仲瑋突然越過他走在前面,回頭朝他安慰的笑笑,「沒事的。」
不自覺的回以微笑,雖然覺得有點丟人,但是他不否認走在易仲瑋身後讓他覺得安心。
「你不怕鬼嗎?」楊君遠突然問他,心裡覺得有點疑惑。「我以前也不知道我會那麼怕。」
「沒遇過也不知道怕。」易仲瑋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他說。「不是你膽小,小陸不怕是他看習慣了,我比較不怕是因為……」
易仲瑋遲疑了會兒,苦笑說道:「我沒有嚇你的意思,不過我覺得那個學……唔……不知道是不是學妹的女……生,她只看著你而已,也許真的是想說些什麼吧。」
原來那不是自己的錯覺,楊君遠反而吁了口氣。
「喔……」隨口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他跟著易仲瑋上樓,走到屋前那條走廊,今天沒有再聽見鈴聲。
他不確定自己想不想再聽見鈴聲,他只想知道如果那真是學妹的話,她想告訴自己什麼?她是被誰害成這樣的?她剩下的屍骨又在哪裡?
但他也實在不想再見到那雙死氣沉沉的大眼睛直視自己,還有那些隨時會散成一地的屍塊,從慘白的身體滑下來的水滴。
輕輕推開房門,楊君遠屏住氣息仔思聆聽。
一片寧靜,什麼也沒有。
沒有水聲沒有鈴聲,也沒有任何東西在。
楊君遠放緩呼吸,克制一直狂跳的心臟,幸好屋裡什麼都沒有。
雖然不知道等下會不會有……
楊君遠忐忑不安的在自己的床鋪坐下,易仲瑋四周看了一圈,走向另一張床,坐下前楊君遠突然叫了聲。
「啊、別坐!」
易仲瑋扶著床就著半蹲的姿勢快速站起來,有些緊張的問,「怎麼了嗎?」
「抱歉……我室友……」楊君遠吞吞吐吐的半晌,嘆了口氣說道:「雖然他不在了,可是他平常不喜別人從外面進來就坐他的床,他會生氣……」
易仲瑋理解的點頭,但這個房間實在不大。楊君遠移了下位置想叫易仲瑋坐在身邊,但又有些猶豫,再怎麼樣也是床,雖然不覺得會怎麼樣,但是至少眼前的人曾跟自己告白被拒,叫對方一起坐在床上是不是有點白目……
易仲瑋倒是沒說什麼,斜靠在旁邊書桌上,「看來什麼都沒有的樣子。」
他低下頭,剛好看見床邊地板上,就在書架旁有一大片的顏色比較淺,牆上的漆粉粉的一片一片的掉下來。「你這裡濕氣蠻重的,可能要叫房東來看一下,大概是漏水,小心你的書潮掉。」
「之前才整個換過水管的。」楊君遠朝易仲瑋的視線看去,他皺起眉低頭仔細看過去,明明前幾個星期才整理過書架,那時候還沒看見那些痕跡。
那些水聲……
楊君遠抬頭看向易仲瑋,很不可思議的,他居然覺得易仲瑋知道他在想什麼,兩個人幾乎是一齊跳了起來衝到隔壁房門口。
在楊君遠碰到門把之前,易仲瑋一把握住他的手,「等一下。」
「啊?」楊君遠愣了愣,易仲瑋把套在T恤外的襯衫脫下來繞在手上。
「如果等一下如果要報警的話,最好不要碰。」易仲瑋試著轉了轉門把。「鎖著,你有迴紋針嗎?」
「有。」楊君遠衝回房去找了隻大迴紋針,跑出來遞給易仲瑋,有些訝異的看著他,「你開過嗎?」
「嗯,以前常偷開我爸書房的門。」易仲瑋把迴紋針拉開,還真的兩、三下就開了鎖。
門開的那一瞬間,刺鼻的消毒水味衝了上來。
「……他是醫生。」楊君遠遲疑了會兒,開口解釋。
易仲瑋輕輕推開房門。這是整棟樓的邊間,陽光充足而且是單人房,坪數比他房間大,所以房租幾乎是楊君遠的一倍半。
兩個人悄悄走進去,沒有預期的屍體或是像恐怖片一樣,只要開了門,水就會流滿地的畫面。
「很……普通嘛。」易仲瑋環顧著這房間,和自己的差不多,電視、冰箱、影音設備什麼都有,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外,就只是個普通的房間。
楊君遠看著浴室門,門半掩著沒關緊,正猶豫要不要打開,易仲瑋先一步走過去推開門。
打開才知道,原來那些可怕的消毒水味都是從這裡來的。
整間浴室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就算曾經有過什麼,現在也都消滅的一乾二淨。
他們在房裡晃了半天什麼也沒看見,易仲瑋抓抓頭有點困擾的開口,「看來是什麼也沒有了。」
楊君遠有點失望,如果鄰居是兇手的話,他也不會把證據留在那裡給人看。
一直待在這裡也讓他不安,正想開口叫易仲瑋離開時,目光掃過冰箱,那是一個斬新的家庭號冰箱。
「……小易,開一下……冰箱好嗎……」楊君遠想起那鍋肉,如果學妹兩週前就失蹤了,那鍋肉是誰燉的?鄰居自己嗎?但他明明記得學妹說男朋友連蛋都懶得煎。
易仲瑋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伸手去開冰箱,裡面除了一個大鍋以外,塞的全都是肉,沒有任何蔬菜或者牛奶、啤酒,甚至連一個外帶餐盒也沒有。
「這樣吃會不會太不健康了……」易仲瑋喃喃自語般的說著,突然住了口。
冰凍著成一塊塊的肉塊,就算黏在一起,也看得出那形狀實在不像是豬或牛……細細的像是女孩的手肘一樣,甚至還有形狀看起來像是手掌的。
易仲瑋不自覺得再往下層看去……
碰的一聲,他把冰箱關上。
「怎麼了?」楊君遠緊張問,因為易仲瑋檔在那裡,所以他沒有看到冰箱裡有什麼。
易仲瑋深吸了幾口氣,他不確定冰箱下層那個是不是眼睛……
他拉著楊君遠的手就衝出門,小心的把門鎖好關上,再跑回楊君遠的房間。
「小易,你……看見什麼了?」楊君遠小心翼翼的問,心裡想知道卻又不想知道。
易仲瑋盡量冷靜的回答,「我想……那裡面,冰的有可能是……你學妹。」
那雙黑白分明,眼珠凝結不動的模樣,就跟他早上看見的一模一樣。
「……是嗎……」楊君遠像是沒了力氣似的坐到床上,半晌才伸手掩住臉。「為什麼……」
易仲瑋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思索後拿出手機打電話,「小陸?你空了嗎?……沒有,我們不在學校,我在楊君遠他家……那個……你早上說你認得警察?……嗯……我不確定,但是我們到隔壁看過了,冰箱裡有……很像屍體的東西。」
「嗯嗯……嗯,知道了,我等你,謝了。」切斷通話,易仲瑋收起手機,在楊君遠身邊坐下。
「那不是你的錯。」易仲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也只能說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我甚至跟她不熟……她全名叫什麼我都不記得。」楊君遠抬起頭,帶著迷惘的神情看向易仲瑋。
「可是她很煩惱,她說男朋友管得很緊,那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正常……她明明跟我商量過的……」
楊君遠此刻只覺得充滿罪惡感,「我只是覺得麻煩…我不想跟鄰居有衝突,我沒有告訴她那不正常,我沒有告訴她這樣不好,她根本沒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
易仲瑋知道說什麼也無法讓他得到安慰,罪惡感是最難消除的感覺。他猶豫了會兒,伸手按著他的肩,希望至少能給他一點支持。
楊君遠低下頭,雙手掩住臉,一片黑暗裡,他似乎又聽見鈴聲。
每當學妹走過門口的時候,總是鈴鈴鈴的響個不停,雖然他一直覺得有點吵,但是那種知道她來了的感覺並不差。
「你……喜歡她嗎?」
易仲瑋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他按在肩上的手很熱,很暖。
楊君遠沒有回答,雖然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喜歡上學妹,而學妹總是黏在他身邊也不是因為喜歡他。
只是寂寞而已。
只是想有個伴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易仲瑋沒有追問,楊君遠不知道對方是認為他默認了,還是能理解自己在想什麼,他只是不想回答,不想承認自己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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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就十二月了,2020就快要過去了呢><
十二月小冊的表單這星期會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