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牛在柬埔寨常常被高棉人指指點點,有時連我也被拖下水:「法國人」來了。我和大牛在柬埔寨成了「法國人」,也對,也不對。
「法國人」在柬埔寨是一個專有名詞,廣義的說法,法國人等於外國人,非關國籍,只要是非柬埔寨人,通通都是「法國人」。還有一個比較精確的說法,則是非柬埔寨人當中的白皮膚限定,才叫「法國人」。這不表示柬埔寨人對法國人情有獨鍾,而是柬埔寨被法國殖民九十年 (1863-1953) 的典型後殖民症候群之一。
吳哥輝煌江河日下,首都南遷金邊後,高棉帝國一蹶不振,暹羅安南虎視眈眈,敵消我長蠶食鯨吞,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已然俎上肉的柬埔寨,外患壓境強敵環伺的緊要關頭,王室內爭挖牆腳各據山頭,加碼熱映「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岌岌可危的存亡之秋,當時的國王在分裂亡國和喪權辱國之間兩害相權,遣使說項,主動跟法國人拋媚眼。天時地利裡應外合,法國人不費一兵一卒,手到擒來殖民柬埔寨,只是剛好。
殖民期間的國王,只是樣板娃娃橡皮圖章,法國駐印度支那的總督,才是老大;甚至由誰來當柬埔寨國王,也是法國總督說了算。儘管一甲子一路順風,始料未及、馬失前蹄,押錯寶,栽在一手培植的欽定候選人手上,十九歲登基的施亞努,成了柬埔寨的「獨立之父」。香港城市大學出版「認識亞洲系列」之一的「柬埔寨:邁向和平發展新時代」,2012年第二版36-49頁,中規中矩陳述法國殖民柬埔寨始末,不受限於意識型態的符咒,面面俱到關鍵人物和連結事件,二戰日據佔領的插曲,三次簽訂「法柬條約」的內容緣由,以及和爭取獨立起義事件的因果相關,點到為止舉重若輕,對於施亞努爭取獨立的進程,扼要完整具代表性;也預告紅高棉崛起的遠因,溯自法國殖民時期。
如果對法國殖民政府孕育共產高棉這段史實特別有興趣,Cambodia’s Curse: The Modern History of A Troubled Land, by Joel Brinkley,台北聯經2014年出版繁體中文譯本「柬埔寨:被咒詛的國度」53-55頁,有生動具體的描述。
至於法國殖民時期的宗教發展,2014年法鼓文化出版淨海法師的「南傳佛教史」533-539頁,不僅梳理這個階段佛教在柬埔寨的消長和因由,更舉其犖犖大者,闡釋僧侶的角色與功能,尤其是柬埔寨文字拉丁化一事,因為恆修上座領銜抗議,沸沸揚揚軒然大波,殖民政府以逮捕上座作結,柬文拉丁化全案不了了之;文中也從消極面和積極面,蓋棺論定法國殖民柬埔寨的褒貶善惡。我個人認為,法國殖民柬埔寨,對柬埔寨最大的影響,就是保持一個國家的完整,免於分裂,甚至滅亡。這一點,無心插柳的法國殖民政府,居功厥偉。
法國在柬埔寨人心目中走下神壇,UNTAC踢了臨門一腳。高棉鄉下人對法國無感,法國人和所有非我族類的外人,都一視同仁。黃背心鬧得不可收拾,或者被病毒封城封國,忙著收割不可開交的高棉作田人,要嘛不知所云「蛤?」;要嘛干卿底事「朕知道了」;要嘛幸災樂禍「嘿嘿嘿」。這當下的柬埔寨王國,比起當年趾高氣昂的宗主國,還要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是會輪流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