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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紅的鬼滅，與回不去的九○年代

《鬼滅之刃》的票房終於在台灣時間十二月二十八日，以324.7億日幣超越了《神隱少女》，成為日本影史上第一賣座的電影。

雖然早在上映之初，鬼滅以不到六十天的時間，一舉突破300億時，便可預期超越只是時間性的問題，但對許多人而言，這項超越，仍有種難以言喻的惆悵，日本網友更是發出一陣哀鴻遍野，「雖然知道鬼滅很厲害，但還是不希望被超越」、「心情很複雜」等等。這不單單只是對《神隱少女》與宮崎駿的愛好所發出的傷感，更多的，或許是一種對時代逝去的緬懷。

回溯日本歷年的票房排名，動畫一直占有十分吃重的地位，前十名除了《鐵達尼號》、《哈利波特》與《大搜查線》是真人電影，其餘分別為《冰雪奇緣》、《你的名字》、《魔法公主》與《霍爾的移動城堡》，鬼滅在這樣的基礎上成功刷新歷史新頁，可謂有跡可循。然而，由於《神隱少女》占據票房榜首長達二十年的時間，在這點上，鬼滅的爆紅以及超越，至少有兩個層次上的時代意義。

一部作品的爆紅，精采的故事自然是基礎中的基礎，沒有一定的文化底蘊，做再多的硬行銷，也僅能維持一陣的熱度，絕不會有後續效應持續擴大。《鬼滅之刃》的爆紅，且不論它在經過動畫後的精緻度，大大增加了觀看的爽度，有了更大的加分效果，其最初在漫畫連載時，就已累積了不少的讀者，自然在疫情的推波助瀾下，成了一股難以抵擋的優勢。

其實仔細回想，近年來這類現象級的爆紅作品，從來就不只有鬼滅。前陣子，Netflix歐美影集《后翼棄兵》火速竄紅；電影《神力女超人》同樣成為全民電影；更往前推，韓劇《來自星星的你》與《愛的迫降》、甚至台灣早些年也曾颳起一股《海角七號》的旋風。在社群媒體當道的時代，當一部好的作品被看見，透過各種分享、推薦，層層累加的效應，會令身處在資訊爆炸的我們，產生一種不看就落伍、追不上時代、與人沒話題的焦慮，當娛樂性對人們的生活而言越來越重要，未來的票房當然只會越來越高漲，如此現象級的「大作」，也只會越來越多。

只是鬼滅超越神隱，仍不能單單僅從票房與社群來定義，因為《神隱少女》不只是第一部日本獲得奧斯卡動畫的電影，同時更是日本國寶級導演宮崎駿所推出的重磅之作，因此，鬼滅超越神隱，反映出的更是這二十年來動漫文化的更迭。

許多人把鬼滅的成功歸咎於它王道漫畫的設定，這麼說是有點過度簡化了人們對於鬼滅喜愛的情感深度。因為熱血的少男漫畫，一直以來就是JUMP的主要取向，但放眼這二十年，少漫已許久沒有出現這樣超級大勢的作品，儘管途中有一些獲得不錯迴響的作品，如 《進擊的巨人》，但屬性仍偏向大人，以及帶著較為複雜、殘酷的哲學劇情，並不同以往的熱血漫畫套路，因此成為國民熱度的效果有限。

鬼滅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恰恰承接了這段日子以來，失落的正向、感動的少男公式，不但畫風具有九○年代的味道，比例寫實，分鏡清晰，角色設定鮮明，劇情也大致能從經典之作中尋得熟悉與相似的脈絡，諸如人與鬼的衝突、無絕對的善惡，令人聯想到《幽遊白書》魔界人界與仙界；劍客與招式的設定，也頗有《神劍闖江湖》的味道；甚至組織裡的元素定位，也與《航海王》中的CP9、七武海不謀而合；這種有著熱血、追夢、但與現實交織的衝突，一點點的說教，一點點的晦澀，卻不至於流於過度黑暗和絕望，可說是經典公式的集大成。

對比當今仍為一線大作的《航海王》與《名偵探柯南》等作品，儘管熱度不減，但為了商業考量而無限連載，不免給人失去了最初的感動，曾經的青春熱血在時間的磨耗下，也難以持續沸騰。

並且，鬼滅所承襲的，又不僅僅只是公式，而是在這樣的劇本中，簡化了複雜的支線，專注於主線的發展，把每一個細節密度做更深化的推進，符合現代大眾快速直觀的觀看取向，並在動畫的加持下，加深了觀影時的品質，往藝術性更推進一步。

每個時代都需要尋找這個時代的典範，好比當NBA失去了Michael Jordan後，人們不斷從Kobe Bryant、LeBron James身上尋找下一個他──Who’s the next？是每個一世代尋求心靈慰藉時反覆拋出的提問。對許多六、七○年代的動漫迷而言，九○年代的漫畫永遠是無可超越的經典，而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正是因為其故事中那種永不放棄與探究人性的精神，對新世代來說，鬼滅是這世代的經典，而對上一代而言，鬼滅則充分給予了他們懷舊與熟悉的氣味。

鬼滅的經典公式，醞釀了一部好作品的基礎，也因此當它具備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機運時，可以快速竄紅，儘管這些公式，令人產生某種既視感，卻也因為長期的缺失與匱乏，毋寧說是一種報復性的喜愛。

《神隱少女》的上映日期為二○○一年，恰好是千禧世代後的第二年，它同時也是宮崎駿風格邁向後期一個重要的轉捩點，也因此，當鬼滅超越神隱，不僅超越的是票房上的意義，連帶著，也是一個世代的終結。這或許正是許多人對於這項壯舉的感嘆，新的世代終究來臨，好比總得揮別平成，迎接令和，鬼滅將會在這個世代茁壯，取代過往，成為這代人最深刻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