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彥的模樣與記憶中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除了增添幾絲白髮,以及臉上若有似無的些許皺紋以外,他幾乎和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開朗的笑容更是如出一轍。
還記得國小的時候,某天班導師語重心長地向大家宣告,振彥的父母不幸發生意外,請大家要多多關心他。我們望向教室裡空著的那張桌子,心裡惴惴不安。對當時年幼的我們來說,死亡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當天回家後,我看見爸媽正在看新聞,振彥的家出現在螢幕上頭。我曾陪振彥走路回家過,但從未受邀進入。他家經營中古電器行,外頭擺滿了大量報廢待修的大型冰箱。振彥的父親總是叼根菸,滿身是汗的在工作著。我只見過他的母親兩次。振彥的母親是個年輕又美麗的女人,雙手塗著鮮艷的紅色指甲油。某次我陪振彥回家的時候,碰巧撞見他母親正與一名年輕的工人在巷裡嘻笑。她朝振彥比了個「噓」的手勢,從錢包裡掏出一百元塞到振彥手裡。
「去幫我買雞蛋,剩下的請你同學喝汽水。」她彎腰,在振彥耳邊輕聲說道。
振彥默默接下,並不回話。我們到了市場買了一盒雞蛋,倆人坐在階梯上喝汽水。當我們再次回到振彥家時,他母親與工人已經不在,振彥的父親站在他們適才站的位置抽著菸,眉頭緊緊皺在一塊。
我看著振彥走進家裡,瞥見那髒亂的桌上疊著五六盒尚未開封的雞蛋。振彥的母親此時正從店裡步出,雙眼微腫,微笑向我揮手道別。
此時振彥的母親也在螢幕中望著我。新聞標題用斗大的字體寫著「冷血殺妻後自殺」,畫面裡跳出振彥父親那張木訥的臉。爸媽發現我正在看電視,連忙將電視關掉,催促我上樓寫作業。那幾天我們家的餐桌上,都沒有出現報紙。
幾天後,振彥回到學校上學。我很擔心他的狀況,但他卻出乎意料的開朗。據說目前振彥與阿姨同住,生活暫且不成問題。國小畢業那天,振彥和我說他要出國念書了。我們很少聯絡,直到他再次回到臺灣,並且成了外商公司的高級顧問。又過了兩年,他忽然宣布將和我們的同班同學婉若結婚。我出席了婚禮,振彥開朗的笑容依舊沒有改變。穿著婚紗的婉若非常美麗,纖細的手指上帶了婚戒,指甲上塗了鮮艷的紅色。我突然想起了振彥的母親。
婚後,振彥夫妻倆便一起出席同學會。看著兩人幸福的樣子,我很替振彥感到高興。幾年後的同學會,振彥缺席,婉若獨自前往,突然宣布了兩人即將離婚的消息。當天晚上,我立刻前往振彥的住所,我在對講機裡表明自己的來意,希望可以和他聊一聊。振彥打開了門。
婉若似乎已經搬了出去,家裡已沒有女主人的氣息。
振彥的模樣與記憶中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除了增添幾絲白髮,以及臉上若有似無的些許皺紋以外,他幾乎和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開朗的笑容更是如出一轍。他邀請我入內,我看見整齊的餐桌上放著好幾盒沒有打開的雞蛋。潔白寬敞廚房的一角,放著一臺格格不入的老舊大冰箱。振彥從冷藏室拿出兩罐啤酒,放在桌上。又從流理臺拿了兩只杯子。
「哎,忘記拿些冰塊。」他拍了拍額頭,露出懊惱的表情。
冷凍室的拉門打開,我隱約看見一隻塗著鮮艷指甲油的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戒指。
振彥回過頭,對我展開我所見過,最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