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陰陽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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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再次響起,李應停了下來,不安地瞄了那位涕淚縱橫、不斷拿著袖子揩眼睛的白髮老尚書一眼,只覺得自己胃裡一陣翻攪。
「然後呢?」李朝威對那抽泣聲置若罔聞。
「是。然後……」李應連忙將心思拉回昨晚的火災,方才說了那一番話,他已經稍稍鎮定下來。「然後卑職率領三名弟兄,帶著水龍前去,另請夜巡弟兄,通知南九鋪和南五鋪,大約……大約寅時將火撲滅。後來又聽說,城東有一處廟宇,在丑時燒了起來……」
聽到此處,李朝威緩緩地轉過頭去,問那年長的紅鋪校尉道:「你是南一鋪的領頭校尉?」
「回聖上,」相對於李應的無措,上官勝顯得沉穩許多。他上前行禮,稟道:「卑職南一鋪上官勝,目前暫代紅鋪統領都尉一職。」
「既是代理紅鋪統領都尉,」李朝威又問道:「你倒是給朕說說,京師這兩個月來的火災究竟發生了幾起?」
上官勝垂下眼睛,用眼角餘光瞥了李崇嘉的袍服下襬和靴子一眼,之後答道:「回聖上,連同昨晚之事,大小一共兩百五十七件。」
這個數字,是李崇嘉今日稍早特意命他確查過的,也是為了這個數字,一行人耽擱了半個時辰。
「兩,百,五,十,七,件。」李朝威冷笑一聲,道:「沈名宣,你治下這塊地方過去兩個月來發生了兩百五十七件火災,你怎麼說?」
「聖上……聖上明察。」京兆尹沈名宣上前行了一禮,道:「京師水火盜賊之事,向分兩頭。水火災情,係紫微軍轄下紅鋪的職司;盜賊之事,方是京衙職責所在。」
「哦──原來這事不歸你管呀。」李朝威重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問道:「張武寧,你怎麼說?」
紫微軍都統張武寧惡狠狠地瞪了沈名宣一眼,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啟奏聖上,紅鋪雖在紫微軍轄下,隸屬軍籍,但管的卻是民生之事,職務實歸京衙統屬。半個月前,紅鋪統領趙致淳來與末將商議,說要請調紫微軍,來搜查縱火的江洋大盜。末將當時便問他,為何不找沈大人調派京衙捕快,趙統領說京衙不肯配合,迫於無奈,前來求助。方才當著聖上的面,沈大人不也說了,這盜賊之事乃京衙職司,卻縱容下屬不作為,逼著趙統領找上京畿駐軍協理民生事務。末將以為,沈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公允。」
「聖上!」沈名宣尚未答話,一個年逾花甲、鬍子眉毛燒得七零八落的老人突然衝上前去,不是別人,正是昨晚火災的苦主吏部尚書盧仁泰。只見他在御座前腿一軟,摔倒在地,仍是奮力撐起身來,奏道:「聖上,沈名宣和張武寧之言,都有推託之嫌!老臣……老……咳,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氣喘不過來,開始咳嗽。陳三福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司茶連忙上前攙扶,又給老尚書拍背順氣。盧仁泰好不容易呼吸順暢了些,兩隻眼睛又冒出了淚花,伏身倒地,滿口只道:「萬請聖上明察,聖上明察!」他哭著哭著,又咳了起來。
陳三福偷眼瞧去,只見李朝威斜倚在扶手上,一手拿著茶盞,一手在桌上緩緩地敲著,一言不發。
吏部尚書盧仁泰是有名的藏書家,府中書樓極負盛名,如今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自然是要來討個公道。今日早朝他哭上了太極殿,滿朝文武誰也擋他不住,最後還是他自己哭暈給人抬下去方才作罷。如今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在皇帝面前失態,得想個法子把這位尚書大人給請下去,別再讓他出來哭了。
就在此時,攙著盧仁泰的司茶抬起頭來,輕輕地向陳三福搖了搖頭。陳三福眼睛一轉,只見李朝威的手不耐地揮了兩下,當即會意,便要司書下去幫忙,將那再次哭暈過去的老尚書抬出去休息。
清思殿重又落入一片沉寂,但氣氛稍稍緩和了些。
「仲林,」李朝威的聲音緩緩響起。「難得今日你也在,你倒是說說,這京兆尹和紫微軍都統,是誰在理?」
鎮南王司徒仲林長年鎮守南境,鮮少回京,哪知道京衙和紫微軍之間的恩怨。不過他在這清思殿聽了大半天,也聽出了一些由頭,略一沉思,道:「紅鋪平時由紫微軍轄管,有事時則聽京兆府調動指揮,兩造自然都責無旁貸。臣昨晚回京,曾聽府內下人提起火災之事,據說紅鋪不願與京衙配合,自行組織夜巡,依臣之見,似有專擅之嫌,箇中道理,只怕還得派人細細追查才是。」
竟是不理會京衙和紫微軍,將問題引回紅鋪了。
聽了這話,底下的李應雙眉一軒,像是有話要說,然而他看了上官勝一眼,話到口邊,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李校尉,」李朝威問道:「你可是有話要說?」
李應原是強自吞忍,如今見問,當即高聲說道:「聖上明察!非是紅鋪專擅,實在……實在是……」
他說到這裡,彷彿突然想起自己置身何處,又閉上了嘴。
一旁的上官勝暗暗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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