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5/12/07-2015/12/11
地點:高千穗 Takashiho
巴士上乘客不多但很安靜,我們兩個上車後各佔一側。我看到巴士窗外飄著點點白色雪花,驚喜地用眼神示意坐在另一側的歐娜。歐娜向我點點頭表示她也看到了,我們兩個處在無聲的興奮中。
巴士穿過一片綠油油的阿蘇火山山區,途經阿蘇九重國家公園,直往宮崎縣的高千穗町奔去。說到阿蘇火山,我曾經在小阿姨收藏的相簿裡看過外婆在阿蘇中岳火山口的紀念照片,想起《長崎蝴蝶姑娘》的弦律和外婆的身影。真可惜,是該去看看的。
我望著窗外的雪花,意識隨著窗外風景流轉在回憶裡,一下就到了高千穗町。
雪花預告了車外的寒冷,我們隨即躲進遊客中心,貪喝了兩杯遊客中心貼心準備的熱湯。來高千穗之前歐娜已訂好旅舍,櫃台上掛著紅紙條寫著本日預約的四組客人,紙條上用書法端正地寫著客人的姓氏。我們向櫃台託付好行李,想利用時間去高千穗神社看看。
我會來這裡是被高千穗「神話之鄉」的名稱所吸引。神道教有許多來自《古事記》與《日本書記》的傳說,故事舞台就發生在高千穗。傳說天神伊耶那岐和伊耶那美這對兄妹結合後生下各種神明,從伊邪那岐左眼誕生的天照大神為手足間的不愉快憤而躲入天戶岩,造成世界一片黑暗。眾神用計把天照大神誘出洞外,力大無窮的天手力雄神藉此機會用巨岩把洞穴口封住,讓天照大神再也回不去洞穴,世界才又恢復光明。
高千穗神社會在冬季夜間表演「夜神樂」,是日本無形文化財之一。傳統夜神樂是與神同樂的通霄慶典,民眾奉上燒酒給神明,而扮成神明的表演者就會戴著面具以舞蹈的方式重演傳說,跳完33首舞蹈也剛好迎來曙光。現在觀光客也能欣賞夜神樂了,高千穗神社固定在晚上八點表演4首曲目,將最具代表性的「手力雄之舞」、「鈿女之舞」、「戶取之舞」與「御神體之舞」四齣神樂呈現給觀眾。我們不想因不熟夜路錯過難得一見的夜神樂,想說先去高千穗神社探路,也參觀一下高千穗峽。
帶著神祕色彩的高千穗是偏僻的鄉間小村,街上罕見人影,整個村莊靜悄悄地任由零星雪花飛舞。這個時候來碗熱騰騰的泡麵一定很棒,我想著。在我提議之下,我們進便利商店沖了碗泡麵當中餐。便利商店裡沒有設座位,我們在商店外的座椅坐著,用泡麵暖手。大概是水氣不夠,雨雲飄走之後大概又會放晴了。我們充滿喜悅,但被山村的靜謐氣氛感染下也沒怎麼喧鬧。歐娜伸出手掌想接一朵雪花,雪花一歇在手掌上,即被手溫融成一小點水滴。
大概是神話之鄉送給我們的見面禮。
當我們到達高千穗神社時,金黃色的陽光穿過杉木林隙,照亮歷史悠久的神社和被注連繩繫在一起的高聳夫妻杉,呈現莊嚴神聖的氣氛。雖然我不是日本旅遊達人,但我去過的神社裡沒有像高千穗神社如此令人信服的,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體現神道教注重潔淨的神聖感。高千穗神社已經有一千九百年的歷史了,是高千穗地區八十八座神社的總社。歐娜想收集朱印帳,可惜今天沒有服務,能收集到這裡的朱印帳一定很有意義。
我們從高千穗神社旁的山林小徑接往高千穗峽的步道,吸吐著沁涼的山林空氣,一邊聽著溪流潺潺。我的個性很急,在目的地明確時習慣加快步伐,想快點到達再把剩下的時間拿來放鬆;歐娜則是個慢郎中,維持她一貫的行進速度,不知不覺就拉開了距離。我的心情很好,但是我不太想講話,想專心在這個寧靜的氣氛裡。也許歐娜誤會我心情不好,也許是歐娜沒有多餘體力跟我搭話,一路上她也沒多說話。
約十萬年前,阿蘇火山爆發,火山熔岩沿著五瀨川流出後急速冷卻成柱狀節理的岩層,經河水長期侵蝕下切,形成短小但精美壯闊的斷崖峽谷地形。我看過網上高千穗峽的照片,筆直平整的柱狀峭壁夾著一條璧色溪水,小舟浮在平靜水面漂往前方的瀑布。當照片的景色出現在我面前時,我變得非常興奮,幾乎是半跑半走地趕到前面去,揮手要歐娜快點過來拍照。
我們回到住宿,女將知道我們晚上會去看夜神樂,特別提早準備晚餐。身為一名預算取向的背包客,我從來沒有住過會幫忙準備早晚餐、有泡澡池和鋪床服務的傳統日式旅館,房間裡還準備了裝有熱水的保溫瓶、茶葉跟茶壺。這裡是我在沒有背包客棧和商務旅館的高千穗町不得已的選擇,決定了、錢付了就不需要多想,好好享受服務才對得起我的荷包。我和歐娜沖了一壺茶,待茶香溫暖房裡的空氣。
我們在約定好的時間點來到餐廳,脫鞋上了榻榻米,盤腿坐在保留席前讓服務生陸續將餐點擺上桌。每樣東西的份量不多,從開胃菜到飯後水果皆用精緻的小碟子裝放,是我旅行日本吃過最精緻也吃最飽的一次。說到底我也是個膚淺的人,賣相華麗我就先買單了,不然口味其實蠻家常的。
冬天夜晚來臨得早,氣溫跟著驟降。酒足飯飽全身暖呼呼的我們,正好可以慢慢散步到神社看夜神樂。一整天都沒見到人,買票進場後才發現表演場早已聚集許多觀眾。我們拿到一張中文簡介,解釋接下來夜神樂表演的內容大綱,這幫助我們快速進入狀況。
此時鼓聲一震,鈴鐺聲和笛聲合奏的背景音樂一下,戴著白面具身著白衣的手力雄出場了,祂找尋著天照大神的藏匿之處,一邊思考讓天照大神回到人間的對策。接著天鈿女命在天照大神躲藏的洞穴之外跳起奇姿怪狀的舞蹈,刻意引起眾神大笑,想誘發天照大神的好奇心,引祂出洞。隨著音樂聲加速,手力雄在天照大神躲藏的天戶岩外探看,使出全力打開天戶岩──這裡手力雄換上紅色面具,象徵用盡全身之力漲紅著臉。天下太平了,伊耶那岐和伊耶那美帶著清酒出場,和氣融融地對坐飲酒,酒酣耳熱之際就創造了日本眾神……表演很隱諱,但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令我想起以前在韓國河回村看過的假面舞,原本以為我會看不懂,後來發現其實民俗就是最貼近庶民的東西,尤其食色性也。
大家散場後用手電筒的微光找到往停車場的路,而我們兩個則依著路燈和微弱的照明散步回村,耳邊還響著夜神樂急促的鼓聲和笛聲。我們一邊吐著白煙,一邊快步走回住宿,想著洗個溫暖的熱水澡。一拉開門,我再次感嘆日式服務之優秀,榻榻米上已經鋪好兩床暖呼呼的棉被了。
歐娜表示她要跟家裡視訊,推我先去洗澡。她每天都會跟家裡視訊,一一點名之後尖聲喚著寵物狗小虎,然後報告今日瑣事。已經一起相處這麼久了,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習慣這一點,每天被迫聽完全程。都三十歲了,沒必要每天給父母打電話吧!而且為什麼不顧及旁人感受大喇喇地分享對話內容呢?
怕吵的我每次都在心裡埋怨,卻同時知道這是歐娜被家裡寵愛的鐵證。想起我在紐西蘭克難地找公用網路連線時,媽媽有空理我就能多聊一些,但大部分不是「我現在在忙,等一下再說」,要不然就是聽到「嗯嗯嗯」的敷衍聲,想必分心做別的事。後來我腳傷在家,也大多一個人在家,不是跟自己對話練習韓文,就是跟愛犬巫里對話。
也許是我們家沒有這麼緊密聯繫的習慣,畢竟我們連去外地旅行都不會特別打電話報平安。但再獨立的人也需要有情感的出口,感受到被愛才有力量繼續勇敢,也許是家人、伴侶或是朋友。頓時我嫉妒起我的朋友,有寵愛她的爸爸媽媽,連廢話都有分享的對象。
明明旅程上有歐娜作伴,每到這個時刻我特別覺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