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木棒紮實擊中球心的聲響劃過了紅土和綠地,隨著白球弧線傳遍了整個天空。看台上像是憋了好幾天呼吸的上萬名觀眾目送著白球筆直地向遠方飛去,接著重重地打在牆上。
全場譁然!
激烈的吆喝聲有如炮彈般地在看台上炸裂開來,洶湧而起的加油棒在瘋狂搖晃著。
外野手還在追著這顆球。本來一腳踩在二壘壘包上的球員雙腿拔腿向前邁進,三壘指導教練手臂車輪似的卯起來轉著,跑者不一會兒便通過了三壘,頭也不回地正向本壘衝刺。
觀眾席上高聲激昂的歡呼還未停歇,比肩的球迷開始互相擊掌,有人情緒一時激動還流下淚來。銀河鷹隊終於要迎來十連敗後的第一場勝利,結束開季以來輸球比喝水還簡單的難堪紀錄。
身穿紅白相間的球衣,宛如一道紅色閃電的球員正以他引以為傲的速度全力跑著,眼看距離本壘只剩下最後幾公尺的距離。
突然,那跑者像是鞋底抹了油,腳步踉蹌地左右晃動,沒人來得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便手忙腳亂地撲倒在白線上。
啪!
回傳球轉眼便從外野傳進了捕手手套,跑者向前撲進,伸長了手試圖觸摸本壘板做最後的掙扎。
但始終慢了一步,捕手輕鬆寫意地將手套撘在跑者的手臂上。
「Out!」主審凝視著跑者兩秒,接著右拳一揮,大聲呼喊著。
九局下,銀河鷹隊最後一個出局數就這麼在得分大門前墜落。
「砰」地一聲,金屬碰撞的劇烈聲終止了休息室中本來鬧哄哄的交談聲。
「幹!」陳煌恩用力將椅子砸向鐵櫃。平時的他脾氣本來就不是很好,經歷今天的第十一連敗後更是怒不可遏。
銀河鷹隊的成員彼此看了看,瞄到凹陷的鐵櫃後紛紛移開了視線,沒人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和他撘話,雖然平時也不想。全身肌肉都跑到肚子上去的總教練本來想召集全體球員來點精神講話,這時也改變主意,躡手躡腳地離開現場。這個從別隊交易過來、氣勢過於凌人的傢伙眼中似乎除了棒球什麼也容不下。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至少在這裡不是如此。
陳煌恩坐在椅子上中大口大口地灌著水,試著讓肚子裡除了苦悶之外填點別的東西。最後終於忍不住通通吐了出來。看著一個又一個離開球場隊友們,他的肚子只剩下髒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他覺得非常苦悶。整個球隊好像只有自己專注在場上,只有自己渴望贏得勝利。本來對於被交易到上個球季拿下聯盟總冠軍的夢幻球隊,還喜孜孜地做著連霸的夢,現在看起來像是十足的笑話。
休息室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走得一乾二淨。
他怒視著自己的雙手,就這麼看了好一段時間。隨後他站起身,開始收拾被自己弄得一塌糊塗的休息室。
他將最後一個被自己隨手亂砸的水桶拾起,緩緩地將它放置在回收區。
「下次靠自己打回來好了。」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也許自己也有責任。那個打席如果再多出幾分力,肯定毫無懸念地是支致勝的再見全壘打。陳煌恩雙拳交疊做出握棒的動作,對著空氣揮了又揮。
晚上十一點,球場早已熄了燈。長廊上看不見半點光線,只有揹著球具的疲憊身軀緩緩朝著停車場移動。
關上車門那一瞬間陳煌恩緩緩吐了口氣。他深知自己必須趕緊整理情緒,家裡還有人在等著自己。
「不能讓老婆看到自己那麼落魄的樣子。」陳煌恩對著後視鏡努力調整出滿意的笑容後這才驅車離開。
陳煌恩並不是台南人,但他的太太是。去年結婚時應她的要求,在永康的鬧區買了一棟外觀氣派的新建透天厝。雖然球員的薪資這幾年還算過得去,但一口氣付清屋款的時候還是不免心痛了一下。不過全台灣符合職業規格的棒球場不多,每個球季都有相當多作客台南球場的機會,想到這裡心情就舒坦不少。
他將車駛進了鋪著白磚道的庭院,看著客廳的窗戶透著亮黃色的燈光頓時打起了精神,本來彎著腰的身體迅速打直,疲勞彷彿一掃而空。
「郁琳,我回來了喔。」陳煌恩張口打聲招呼,但屋內卻空盪盪地沒有任人回應,只有高掛在牆上咕咕鐘的鐘擺來回擺盪的影子和指針移動的聲音。
他到廚房倒了杯水,卻半滴沒入口。他今天喝的水已經夠多了。
屋內沒人。
陳煌恩垂頭喪氣地攤在沙發上。他拿起手機打給郁琳,他那結了婚卻很一個月見不到幾次面的的假日妻子不用多想,大概又找她在地的朋友去了。
電話接通後那頭傳來熟悉又嬌媚的聲音。
「喂?親愛的?怎麼了嗎?」
「沒事,我只是要和妳說聲我到家了。」
「哎呀,到家就到家幹嘛打電話啊?我正在阿美的家裡玩桌遊,晚一點就回去。」
「晚一點?」陳煌恩看著牆上的咕咕鐘,那隻蠢鳥剛剛才冒出頭叫了十二下,他不曉得他的「晚一點」究竟是多晚。
「我擔心嘛。」他只得這麼說。
「好啦我知道,我會注意安全的。」電話那頭的聲音開始顯得有些不耐煩。
陳煌恩搔了搔頭說:「如果時間太晚的話妳就看看阿美那裡能不能住一晚,反正妳們那麼熟。」
陳煌恩忘了自己是怎麼結束通話的。想到隔天還有比賽,現在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覺,他覺得今天簡直糟糕透了,連回家後有個正常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明天要靠自己打回來。」
他對自己悄聲地說。這是他進入夢鄉前掛在心上的最後一件事。
隔天早上八點不到,陳煌恩已經拎著早餐在球員休息室坐著。事實上今天並非假日,職棒聯盟的平常日的賽程都是在晚上進行,不會有任何球員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但他不一樣,自從他加入職棒以來十五年如一日,雖然自己早就不是菜鳥了,但還是早早到球場自己找空間自主練習,場地整理或有其他業餘球隊比賽時,他就靠在內野看台的欄杆上,看著一場又一場的球賽。在棒球場裡面他總可以找到事情可以耗上整天。
只是他今天有件事還放不下,那就是昨晚郁琳並沒有回家。
張開眼最期待見到的一個人,她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在床邊出現。陳煌恩暗自後悔凌晨那通電話裡讓她睡在阿美家的承諾。他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大方。
不過這個時候他還有其他更在乎的事情。那就是練習!
球隊連敗的恥辱記憶猶新。就算自己是球隊上打點能力最高的野手,但上壘能力還遠遠不及在打擊區上冷靜判斷好壞球的部分隊友,這點是他最不滿意的地方。
面對著室內投球機,陳煌恩站在打擊區盯著球一顆又一顆飛來,雖然知道這對他的選球能力幫助有限,但他別無它法,只能這樣盯著球練習動態視力。當然,他本來想找隊友一起來以實戰的方式來練習,可惜的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在大白天這麼炎熱的情況下出來上班。
對了,這對他們來說,這叫「上班」。
陳煌恩有時候覺得可笑,但又無法反駁。
自己打球如果不是為了薪水,這種說法無論如何都太過假掰了。只是他除了不想對不起自己的年薪外,更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事物落入有價的循環。聽起來太過理想,但他自己確實是這麼想的。
直到天色暗了,陳煌恩這才放下訓練器材走入休息室中。
「前輩,今天又是這麼早喔。」下午四點,隊上擔任一號捕手的游露鳴是除了陳煌恩以外,第一位到休息室準備的。
這樣的年輕人真是難得,陳煌恩打從心底喜歡這小子,除了自己以外他是最認真的球員了。
雖然這個時間教練和大部分的隊友也都到球場了,今晚要交鋒的對手「木星河馬隊」,隊員早就在場邊做完一輪的戶外訓練了。但自己所屬球隊的隊友們不是在球場邊懶散地跑步,就是在陰涼處嘰嘰喳喳地聊個沒完。很快就要輪到銀河鷹隊的打擊練習了,像露鳴這麼準時來準備的根本就是異類。
「嗯,我想今天不管怎麼樣都要贏,再這樣輸下去實在有夠難看的。球迷都快受不了吧。」
「當然啦,沒有人喜歡輸的感覺嘛」露鳴仰頭喝了口水一邊擦著汗,「我懂你的感受,但是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一直這樣下去第一個撐不下去的就是你囉,你可是我們隊裡的精神領袖,萬一關鍵時刻反而因為壓力表現失常就不好了。」
陳煌恩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正是壓力。但露鳴的關心仍是感到感激,隨口問:「打擊教練那邊今天有說什麼嗎?對方投手的近況之類的?」
「蕭哥喔……我也不知道欸,我看他好像也剛到球場而已。」
「喔。我看我還是自己去看數據好了。」
陳煌恩拿起包包裡的平板,點開聯盟官方網站的網頁開始研究了起來。那陽春到不行的過時網站雖然很爛,不過最起碼還有基本的數據可以參考。
游露鳴知道這個時候他最討厭被打擾,所以也開始看起今天搭檔的投手投球資料,直到賽前打擊練習開始前,兩人在休息室中無聲地努力著。
各位好,我是雲說。
《尋光者之詩》是我一直很想寫的都市冒險結合鬼怪的題材,未來和《舒月廳》的故事以及一部長篇冒險故事會有些許連結。敬請期待!
由於今年開始到3月份工作實在太忙,一直沒能好好把文章更新。不過等到4月應該就可以一切如常。希望這個新系列可以順順利利更新下去,不要被懶癌拖垮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