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旅行結束之後,雨柔跟淇汶就再也沒有講過話了。所謂的沒有講話,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們還是會交談,不管是課堂上討論的時候,還是下課時聊天的時候。只是能明顯得感覺得出來,雨柔在刻意避免跟淇汶相處。
我不確定是不是兩天一夜的畢旅沒有玩到真心話大冒險而讓雨柔生氣,但除了這個原因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雨柔應該不會不理她吧。」彩虹媽媽的課,是自由選座位的課堂,我坐在杰沉的旁邊。現在再面對他,我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悸動。但我分不出來,是因為自己不喜歡他而沒有胡思亂想,還是原本就不喜歡他是我自己誤會了。
雨柔人很好,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情就跟人絕交的,我總覺得背後有很大的原因,但我不敢開口去詢問她們兩個任何一個。可是人也是會變得吧,就像是我變得沒那麼喜歡杰沉一樣。
「唉。」我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連自己到底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朋友互相交惡的原因呢。
「妳怎麼了?」杰沉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煩而已。」覺得煩,不單單只是因為自己的兩個好朋友變得不要好了,其中也有一個原因,是我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牽涉在其中,如果有又佔了多大的原因。
驀地,杰沉從抽屜拿出一本書給我。按造定義的話,那應該是一本輕小說。「借妳看。」杰沉說。我突然想起來,杰沉家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有錢。他媽媽好像還在圖書館當志工,杰沉最大的特色就是在班上有著許多的小說。
我接了過來,那是水泉的「沉月之鑰」。我不想在雨柔媽媽的課看其他的書,但好奇心驅使下使我翻了一頁,然後就停不下來了。光看書的封面跟名字,儼然是一本很正經的書,但翻開他華麗的外衣時,裡面卻像是在搞笑一樣。我好像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小說,願意花錢在這個其實用網路找就找得到的東西。
是愧疚感吧,我想。這麼好的東西竟然不用花錢就可以取得,或許內心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平衡呢。
「快要期末考了呢。」在我看得正開心的時候,杰沉突然冒了出來。
「嗯。」我說。
「然後就要畢業了。」杰沉說,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打轉。像是一條青竹絲,神秘的表皮包裹著危險。
我低著頭,加快了看書的速度,但實際上完全記不起內容。我在想,我該裝作不知道嗎?還是正面迎擊他的問題。「所以呢?」我問。
或許是被我的鋒利嚇到了,杰沉先是說沒有。等到我再翻頁時,他才說出他心裡的話。「聽說,妳喜歡我。」
在我想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前,直覺告訴我應該不能思考就得直接回應。於是像是出於本能的反應,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誰說的?」
「葉玉瑋說的。」杰沉也沒隱藏,直接告訴了我元凶是誰。但,他又是怎麼知道的?應該只有淇汶知道這件事才對啊。
「那你呢,你喜歡誰?」剛問完這個問題我就後悔了。直覺告訴我不該讓男生有機可趁。但想到淇汶可能說出了我的秘密,我只好讓自己的思緒放在其他地方。
杰沉說:「我喜歡的人,她成績很好......」
果然,男生都是這樣子的。找一個喜歡他的人,然後問該怎麼追一個他喜歡的人。他說了她很多的特徵,但第一個就不是在說我了。不知為何的,我竟感到一絲悲楚。悲楚,我怎麼會用這麼生澀的字眼。但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這個詞沒錯。我想這大概是一種新的感覺吧,所以不想用之前所習慣的詞彙來作描述。
「哈。」我笑了一下,但杰沉不知道我其實是在笑自己的內心戲。
「畢業典禮後,要不要一起去打水仗。」課堂快結束時,杰沉問了我。
「看我爸吧。」我說,心底真正期望的是他最好不要出現。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媽媽說要送我生日禮物,讓我到書局裡選。我們三個加上我弟弟一家四口,到了一間看起來不怎麼樣的餐廳吃飯慶祝。
我弟的成績很好,相較於我來說。爸媽都很喜歡他......相較於我來說。
「羊遠榮,你知道今天除了慶祝你期末考考四百多分以外還有什麼嗎?」媽說。
「不知道。」他說。
「還有你姊的生日。」媽說。
我苦笑著,聽到對話的當下我是五味雜陳的。我不知道是我漸漸成長的身體使我感到尷尬,還是慶祝我的生日的大餐,只是弟弟成績好的順便。我不知道是只有我感覺到尷尬,還是我們名為家人的每一份子都感到尷尬。我不知道是我沒適應的問題,還是我開始不適應的問題。
然後我們去逛了諾貝爾書局。我喜歡收集筆記本,每當有獲得筆記本的機會時,我都會把握住並保存下來。原本我想挑筆記本,但後來又想挑四開的圖畫紙,因為我從未在這麼大張的紙上作畫過(學校作業除外)。在我三挑四撿的時候,羊遠榮開始吵著要回家了。但我管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挑到我滿意為止。憑什麼碗都不洗,衣服都不曬,垃圾都不倒,地板都不掃的人能有影響團體行動時間的話語權啊。
那是一股從未擁有過,不妥協的勇氣。我想,這大概是主送給我的禮物吧。
最後,我選了一個很有古風味道的東西。水泉筆下,一個我之前從未聽聞的東方城物品。流蘇。
然後,畢業典禮到了。我記得我沒有去打什麼水仗,但我記得有打水仗。我們好像打了兩天,然後我好像只去了一天。我找到了杰沉想私下跟他講話,但不時會有人跑來偷聽。原本我打算把流蘇送給他,但在一群人的嬉鬧下我放棄了。
我把流蘇好好收好,它是沉月當中最高級別的深黑色,在小說裡是身分地位的象徵。而在我的故事裡,還不知道會是什麼。也許是失敗吧,告白失敗跟交友失敗。
容夏說要埋時空膠囊,但這個年代哪裡來的土可以埋?我們講來講去,最後說要在學校的跳遠沙地附近埋,可到了真正要埋的那天,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沒帶東西來。我無語,只好說我也沒東西要埋的。
我們在畢業紀念冊留下了電話跟電子信箱,但過了一個暑假,所有的人用臉書就可以聯絡了。我的國小與國中的過程,剛好跨在兩個世代交替的中間。而我的流蘇,因為找不到地方而放在抽屜。我把抽屜上了鎖,把鑰匙放在桌上一堆雜物的中間。
然後,我們都上了同一個國中。我跟雨柔同班,我的座號是23號。因為是新生,所以座位是按照座號排的。剛好,我是班上唯三跟異性同桌的女生。
我旁邊的18號,是跟我同一個國小的男生。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沒有相識的笑,也沒有厭惡的眼神。只是一個很平淡的感覺,好像一切正在萌芽,結出沒人能預料的果實。我找不到好的形容,但如果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偶像劇中應該會有戲的兩個陌生人第一次對手戲。
我想我記得這個男生的名字,是一個很熟悉的名字。然後,我在他的桌子角找到了答案。一年五班18號,劉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