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狗狗放在這裡並沒有特別的原因,單純只是他的年紀比這個故事大而已
先跟開門的家庭幫傭瑪麗亞小姐點頭打招呼。
接著對放在客廳內側,阿雪父親的電子靈位行注目禮。
最後才是打開客廳的六十五吋大電視,一邊承受阿雪的種種干擾,一邊繼續在G.W.裡拼我的個人戰績。
我的個人戰績在這個月裡直線下滑,從原本即將登上高手階梯的上位一級,落到下位十七級。
這一切全要拜我親愛的「戰友」之賜。
而我現在正把所有的怒氣透過格鬥遊戲,狠狠地朝阿雪的角色發洩出去!
「十‧三‧連‧段,迴避取消二擇確反!反擊帶入紅血滿氣超必殺!死吧!」
「啊!小八你每次都出這種耍心機的陰險爛招!」
「妳說的這是什麼話?不管陰招、爛招,能贏的就是好招。」
「別以為輸了一場我就會放過你!繼續!」
「那我就打到妳再也無法站起!」
我與阿雪的第六十七場決戰打到一半,客廳內側的電子靈位開始自行誦起經文,並且播放新一輪的生活遺照。
「喔,上香的時間到了。」
我按了暫停,阿雪從電視櫃裡拿出無污染的電子線香,點亮香頭的LED燈後,拜了幾下插在以平版電腦改造而成的靈位前。聽說阿雪的父親是位系統工程師,所以他的牌位才會這麼高科技,不過在如此高科技的牌位上,卻寫著很不高科技的遺言:
Cast in the name of god, ye not guilty.
「妳父親過世了呢。」
「是啊,爸爸死於車禍已經好久了。」
「即使如此,妳還是堅持我曾經救過妳全家的說法嗎?」
「除非爸爸是小八開車撞死的,不然我不會改變這個說法。」
「我沒有開車撞人的閒工夫。」
「所以小八依然救過我們全家。」
「具體來說,我到底是怎麼救了妳全家?」
「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是嗎?」
「妳以為我會相信『因為我偶然說出的一句話,讓妳父親獲得了重大啟示,於是扭轉了妳們全家死亡的命運』這種怪力亂神的說法嗎?」
「就算小八不相信,事實就是事實,而事實是不容否認與變更的。」
「我唯一看到的事實就是妳很煩,我很亂,遊戲才是我們的道路、真理與方向,所以快點回來跟我繼續決戰。」
響起的手機再次打斷了我們的決戰。
『八方齋嗎?我地下街阿念啦,你的東西到了,過來拿吧。』
「是主機嗎?」
『不只是主機喔。』
「我馬上就到。」
終於,終於,終於!
我期待已久的新主機到啦!
我再也不用過來忍受阿雪的種種干擾啦!
就在我飛奔出門時,阿雪出聲叫住我。
「小八。」
「幹嘛?」
「你想去那裡我不管,可是你一定要再來喔。」
「我們不能直接在線上見嗎?」
「……笨蛋。」
「聽不懂妳想說什麼。」
我前往的地方俗稱遊戲地下街,一條塞滿了遊戲相關店面的長長地下商圈。這裡原本只是很普通的地下街,有食物,有精品,有衣服,同時也有種種削價競爭與合併業務。在惡性競爭加上偷工減料的雙重摧殘下,現在這裡只剩下遊戲店面得以繼續成長,於是這條地下街就從普通的地下街變成了遊戲地下街。
「唷,八方齋。」
走進長年光顧的賣店,與我熟識的老闆阿念立刻招呼過來。
「來,你的主機與贈品。」
「還有贈品?」
「不是因為你長年消費的感謝大回饋,是遊戲公司接下來出的幾批貨都有的新東西,說是可以接收皮膚電位,在遊戲操縱上更快更好更直覺的新手把。」
「聽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小時候曾經跟朋友討論過,有沒有可能直接用腦波控制遊戲,這樣就可以省下動手指的麻煩了。」
「你們這些玩家是懶到連身體都不動就想玩遊戲嗎?」
「人總是要有夢想嘛。」
「而我們這些店家就是負責跟你們收取接觸夢想的介紹費。」
「你們是賣遊戲還是賣小姐啊?」
「小姐是租的,不是賣的。」
「你好有經驗喔。」
「不會比你多啦。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拿來。」
「拿去。」
裝了新主機的紙袋裡,多了一盒銀亮的新手把。
「阿念,這個新手把用起來感覺怎麼樣?」
「外面的阿毛正在打。」
遊戲地下街有個別處看不見的生態,就是這裡的店家會很大方地出借花了大筆金錢購置的家庭劇院級影音系統,讓熟識的玩家現場玩遊戲給別人看。
通常,這些設備用來播放遊戲公司製作的廣告和預告,但是那些影片就跟遊戲雜誌的評分欄一樣,只能唬唬什麼都不懂的傻瓜。
熟悉遊戲的人都知道,玩家的現場示範,才是最好也最準確的廣告。而且越厲害的玩家,造成的廣告效果也會越強。
比如說這間店外面,正一邊接受圍觀群眾的歡呼聲,一邊在遊戲的戰場裡奮鬥的那位阿毛。
阿毛確實是很強的玩家,聽說他曾經代表我們去打過G.W.的世界賽,不過在網路對面跟阿毛組隊的另一人更強,聚集在這裡的路人,也幾乎都是為了那「最強的玩家」而停步的。
馭者代號:小大衛。
G.W.現階段同時受到官方與玩家公認的,真正最強的強化裝甲馭者,意即玩家。
光是在阿毛的畫面裡偶然出現這個代號,就會瞬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要是阿毛剛好看見小大衛施展身手的畫面,甚至會有人叫好。
小大衛的技術就是如此令人驚訝。
那種技術已經穿越了玩家與非玩家的界線,近乎一種美的表現。
玩遊戲能玩到這種程度,真的也是不枉了。
阿毛在遊戲裡駕馭的是造型以圓弧為主,同時也是最多玩家選用的「刑天」--游擊破壞式區域掃蕩型強化裝甲--這種裝甲的專長是不停變化狙擊點,以固定武裝:亞光速電磁砲「雷震驚」,把敵人打到潰不成軍。
小大衛駕馭的則是造型以方正為主,第二多玩家選用的「夸父」--火網複合式廣域鎮壓型強化裝甲--與專職牽制的刑天或專司突破的虎賁不同,夸父進可攻,退可守,是真正的活動碉堡,唯一的問題是作為固定武裝的單元連結可變裝甲「應龍鱗」駕馭起來很複雜,所以需要比其他裝甲更多的技巧。
「那個小大衛超強的對吧。」
老闆阿念走到我身邊。
「是啊,強到我會以為阿毛平常就一直在跟小大衛組隊。」
「哈哈,怎麼可能嘛,要是我家阿毛真的認識小大衛,那我還要阿毛來作玩家示範幹嘛?」
「阿念,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勢利啊?」
「我是商人嘛。說到很強,你家那個阿昏不是也很厲害嗎?」
「有這種事嗎?」
「我聽說阿昏是突破了G.W.最終任務的百人巔峰玩家之一耶。」
「少來了,最終任務只是網路傳說而已,那種觸發條件與具體內容都不明的任務,根本是隨別人愛怎麼講就怎麼講的事情。」
「切,我還以為你會有更多的消息。」
「我只是個普通玩家,不要對我有錯誤的期待好不好。」
阿毛與小大衛聯手解決了遊戲裡的任務,在系統開始計算任務分數時,圍觀的群眾也開始散去,一部份的人繼續前進,一部份的人進入店裡尋找自己想要的商品,還有一部分的人留下來,看著旁邊另一台電視裡播放的G.W.官方宣傳用小電影。
G.W.的宣傳電影很有震撼力。
在漆黑的戰場上,只有彈坑裡的火焰可以勉強充當照明。
抬頭望去,所有的流星都是彈雨。
俯身前進,也只能前往充滿更多殺戮的地獄裡。
然而就在那個地獄裡,影片的主角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座因砲火而傾頹的房屋裡。
房屋裡有聲音--強化裝甲的頭部顯示儀開始進行主動掃瞄,查出了聲音的來源。
主角揮動雙手掏開了傾頹的建築,在那漆黑一片的地獄裡,救出了一名正在啼哭的小女嬰。
在隆隆不絕的砲火中,女嬰的啼哭比任何砲聲更沈重,照在她身上的火光也比任何光芒更澄淨。
「救贖」
在莊嚴的背景音樂中,G.W.的宣傳影片以這個詞作為結局。
這段影片真實得不像電影,也不像遊戲,比較像是真的曾經發生在某個地方的某件小事情。
同時,也奠定了玩家們「我們是正義的一方」的自信。
以結果來說,這確實是很好的宣傳小電影。
手機的震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八方齋?』
「阿昏啊。」
『你主機拿到沒有?有的話就快點滾回家,我跟阿雪都在等你;沒到就給我跑起來,不要逼我親自去追你。』
「拿到了啦,給我一點時間移動好不好?」
『你的「一點時間」是多久?』
「就算我已經回家開始裝主機了,至少也需要十七秒才能把主機裝好吧?」
『你已經開始裝主機了嗎?』
「還沒啦!」
回家時已是傍晚。
亮起的路燈改變了街道的樣貌,黃昏的光影將這座城市點綴的比平常更令人迷惘。
我跟阿雪住的地方是一座很古老的迷宮城市,結構混亂又複雜,經常會有看著地圖的外地人,或是平常沒把附近小路走熟的本地人,卡在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陰暗狹窄小巷道--老實說,能卡在這種還能被人發現的地方,已經算是運氣非常好,因為這裡更多的是連貓都會迷路的隱密小巷道。
某位作家曾經說過,這座城市是人造天成的混沌之物,是人類的任性隨著時間的河水經年累月沖積而成的地理奇觀。適合偶爾過來站在安全的地方從望遠鏡裡看看,不適合跳進去長居久居定居到終老。
姑且不論這位作家說的對錯,他一定不知道,這個地方可是玩躲貓貓的天堂。在我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電視遊戲」這種美好的作品之前,我可是本地小孩子的躲貓貓冠軍。人類的適應力很強,小孩子的適應力更是高超,那些曲折反覆,同時鑽入視覺與心理死角的諸多迷宮道路,可是躲貓貓遊戲最好的戰場。
而且這裡的道路亂歸亂,風吹起來可是異常舒爽。
那是順著城市邊的河川上游一路捲過來的清風,穿過通往隔壁大城市的主要橋樑,拍著橋樑上那座傻傻地望著城市中心的鴿子雕像,化為永遠的夏日午後時光,趕走外頭大馬路上所有的熱鬧與吵嚷。
所以這一帶的住家總是很安靜。
不過我家除了安靜之外,還多了一片寧靜。
身為物理教授的父親接受了國外大學的教職,前往海外教育那些比我高、比我帥、成績比我好、腦袋比我聰明,各種外語更是溜到不行的外國大學生。
認為父親在陌生環境裡無法生存超過七天的母親,打包了所有必要的裝備後,跟著一起出國去。
於是這個家裡就剩下我,以及父親留下的滿山滿谷各式書籍。
我爸很喜歡看書,我媽也很喜歡看書,兩個喜歡看書的人湊在一起,結果就是家裡幾乎沒有書櫃之外的其他家具。
然而就算是塞滿了全家的書櫃,也還是不夠他們擺,於是書籍開始佔據茶几,佔據地面,佔據走道,將這個家裡重新化為用書本堆出的小型迷宮地形。
對於從小走熟的我是沒有關係,但是只要來過我家的人,通常都不會再來第二次。不過就是腳趾很容易踢到精裝書而已,這點疼痛有什麼了不起?
不過我的房間就不是這樣了,畢竟我愛的不是書,是遊戲,遊戲主機需要足夠的空間散去內部的熱氣,所以我不可能讓爸媽的那些書籍攻進我的房間裡。
主機,就位。
網路,連接。
啟動電源,我回到了戰友等待的世界。
遊戲裡的世界。
馭者身份確認無誤。
戰術系統連線成功。
裝甲強度沒有異狀。
固定裝備檢查完畢。
多維統馭電路系統--神徽結構完整。
無限質能轉換中樞--雷獸之心循環正常。
歡迎回來,八方齋,準備好前往預定的任務區域了嗎?
『慢死啦,八方齋,你裝個主機是要多久啊。』
阿昏的聲音立刻衝進我剛掛上的無線耳機裡。
『我跟阿昏都已經出發嘍,小八。』
「你們總要給我時間按出擊吧?」
寬廣明亮的世界在我面前一口氣伸展。
腳下的電磁彈射軌道激發出蒼藍的電光。
馭者八方齋,以虎賁裝甲泛用武裝出擊!
~~~~
虎賁化為一線流星,射進了充滿槍聲砲聲吶喊聲,熱鬧滾滾的戰場裡。
然而就在虎賁如砲彈般轟然擊地的同時,我卻意識到了「地板」這個詞。
無線耳機飛了出去,我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驟然轟倒。
房間的牆壁被某種外力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傷。
傷口彷彿變成了異世界的出入口,不停地刮著嗆鼻的焚風與熱氣。
就在傍晚即將入夜的昏黃光線裡,我看見了那名少女--那名有著頂級祖母綠般的碧綠雙眼,臉龐散發著來自靈魂最深處發酵而成的憎恨與惡意,光是存在就足以捲起令人發狂的戰場之風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粗布斗蓬隨著風勢高高鼓起,接著我看見了兩個東西。
一是那毫無遮蔽的褐色裸體。
二是對準了我的槍口與準星。
「你,馭者,八方齋?」
少女越過槍口如此問著我。
「呃……啊?」
我望著少女的眼睛,忘記了該怎麼答。
二‧相遇--In the Meeting——終
續
三‧夜襲--Assault in the D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