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第十二夜｜台南人劇團

台南人劇團選用了爵士樂的素材將之改編為音樂劇，可說是點睛之筆。爵士樂是國內少有的音樂劇元素。本身具備彈性和自由風味，和這齣喜劇作品相得益彰。特別是老上海風味輕鬆搖擺的曲調，能快速建立環境意象。爵士樂的運用遠大於傳統流行音樂，更使台詞語韻上調節，以及情緒表達更加貼切。樂池在舞台上成為表演的一部分現場配樂更是另外一點有趣的設置，亮點是演員直接和樂手對話，例如下音樂的指令、戲謔的吉他髒話。在整場戲情緒豐沛輸出的同時，加入這些疏離走法，觀眾適度抽離劇情，回歸到現實中觀察者的角色。

提及與觀眾間的距離感，導演手法的運用值得探討，如海洋長布條，人拿著船在布幔之間浮動。以及管家讀信，旁人頭偷聽的掩飾為黑色方塊。再固定舞台上發揮寫實效果本身就處處侷限，導演選擇寫意，帶有趣味性的物件、幾何來呈現。成功展現情節，也產生疏離的舞台效果。

從舞台的固定和三角形設計的穩定動線，可以預想《第十二夜》要述說的是一件再無聊不過的小事。但樂池裡的爵士樂團，精緻的腳底燈光，多媒體漸層的色調，也傳遞著其中無限的意趣和波折。樂池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同時呼應劇本中第一句台詞：「音樂，假如是愛情的食糧，奏下去吧」。雖然整場固定，只有景片升降。導演卻用演員進出調度創造了場景轉換。

主角秦冬梅的家，勢必會出現鐵門，演員皆從上舞台中心出場。當上舞台清空，出現零星點綴的燈火，馬上進入街道的想像。室外場景多選擇以冷色調、室內則為暖色調作為區分。除了視覺可想像的上下左右流動之外，導演恰當的使用階梯作為轉場調度。當光線聚焦在階梯畫面時，通常是「私下」的狀況。例如秦老爺與丫環銀心在階梯上討論自家小姐，卻摻著調情的相互小酌，接續則轉換成小裡與秦老爺的談心。

關於歌曲的演唱也值得細細玩味，歌曲內容涉及的通常是演員情緒的表達，演員在唱歌的時候，投射的對象更多在於觀眾，而不是對手。在觀戲過程中，觀眾只需動用感官來聽和看即可，無須更多的觀察和揣摩，手法更接近現代對於娛樂性的要求。《這是個瘋狂的世界》第一首歌的換樂氣氛建立整場戲的基礎，並埋下一個引子，暗示著一切都會起於歌舞，平於歌舞。角色個性清楚地在初始對話的行為和語氣中建立。

另外，換景時現場樂隊的演奏成為良好的銜接方式，原先黑暗等待下一場的情緒，在爵士樂的調和中轉化為音樂優先的表演序幕。其中瞎大仙的出場算命的主題曲可為一妙點，他刻意使用不具彈性的嗓音，製造出個人的笨拙。而旁人卻投以眼神和專注，每到此一畫面，音樂一響就能暗示觀眾迎接下一段轉折，而下一段劇情發展，同樣會趨向愚蠢和荒腔走板。

劇末一曲〈一樣的我和你〉是所有演員都聚集的一個場景。主要人物設定在下舞台最中心，次要切分中心點。其他人則從上舞台，隨著曲目變化奏走下階梯，最後全體在下舞台拉出三人、兩人、一人的平均分布，結束歌曲誤會化解皆大歡喜。透過角色位置關係調度來講述人物關係交織和化解，值得效仿。

在表演中以裝瘋賣傻的盲眼算命師來替換，是更有共鳴的選擇。成功脫去我們對於「傻子」原有的憐憫，讓風格更具備喜劇性，更貼近台灣生活環境的人物加入，具有加分效果。管家和秦老爺一群人的對立，成功建立了本戲的喜劇節奏。芝麻蒜皮的小事，卻大費周章的布局，也隱喻著這齣喜劇終究能輕鬆收場，因為再大的事也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

秦老爺的演員為此角色建立的急躁和厚重嗓音，和管家維持的拘謹肢體，以及細線條聲音。兩者在對峙時營造出脫節的荒謬感，在節拍上一來一往相當討喜。演員對於歌曲的掌握和拿捏相當精準，只有一點遺憾，在於表演的層次。縱使本齣音樂劇以娛樂性居多，並無過多細節需要觀眾揣測。但兩位女主角的表演狀態，值得加入更多層次。不免一眼看穿下一步選擇，情緒表演上也都選擇淺顯和通俗的幾種，較無亮點和感染力。例如下半場秦冬梅和梅春帆的歌曲〈只要你的情意〉，在說出真話和聽不懂真話層層推進裡，只出現一種互動模式，也就是任性投懷、無奈拒絕。其中的疑惑及片刻的尷尬在音樂之後都不再出現。

最後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將故事情節設定在上海的原因？在腔調上較多本土台灣的語氣，卻造成與地點矛盾的情況，常常抽離出假定環境，更像在大稻埕，但整體而言，收穫一場愉快得觀戲體驗，吹毛求疵之處可說是瑕不掩瑜。

寫於2020,3